远古海狸

于是转身向饭碗走去

【LOTR】当暴风雪过后

咳,新(jiu)刊里面的最后一篇,新年打开地窖放出来啦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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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间都是茫茫的白。

厚重而蓬松的雪覆盖了整片广袤的土地,无论是山川、河流或是辽远的牧场,什么色彩都没有,什么也都看不清原本的界限。冬天的气息那么浓郁,寒风凛冽,将万物都染上了冰霜的温度。

沉寂之中,那席纯白的斗篷在雪地之中仍旧美得令人称赞,白衣白马,自世间无尽的空寂之中一骑绝尘,即使是从远方奔波而来,劳顿也未能将身姿的俊朗减少一分一毫。仿佛他就是那天地间唯一鲜活跃动的生灵,踏过崖边与荒原,如同一领空灵的雪貂,马蹄踏过雪面几乎没有留下痕迹,一路轻盈地向着南方前进。

随着距离的拉近,视线中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前方有连绵的浅色帐篷,七星白树的旗帜随风烈烈飘扬。目光触及到那熟悉的纹案之时,马上的人眼中隐约闪过了一分暖意,轻声地对着身下的骏马说了句什么催促它加快步伐,不多时,那还剩不近的距离硬是被他望眼欲穿地赶到了。

丛丛篝火在军帐的门口燃烧,寒意不减,临时驻扎的军营中肃穆无声,一切都在军纪严明中井井有条地进行着。他在接近队伍的时候无声地亮出了随身带着的帝王白树手札,动作轻快地穿过了刚铎士兵们的营帐,一路畅通无阻,马匹直直地停在了伊力萨王的营帐之前。

他翻身下马,长弓搁在鞍边,那顶白色的斗篷却还没有摘下。

“领主。”帐外守卫的士兵一眼认出了他,动作利落地行了个礼,脸上的表情不易察觉地带上了敬畏:“——伊力萨王正在里面议事,请容我为您通报。”

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便安安静静地一个人站在雪地中,比起在风雪中其余铠甲厚重的士兵来说穿得算是很少的了,身体却是挺拔得很。那位侍卫进去之后的片刻便出来了——倒是没有人叫他进去,反而是呼啦呼啦地从营帐中出来了一堆人,他认出了那时平时跟在人皇身边的将领和侍从。

 

单手撩开的帐帘而入的精灵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他披着满身霜雪冬风,冰凉的气息簌簌地随着风帽的摘下而落到了地毯上,好看到极致的容貌,而眉眼间却锐利得惊人,双蓝眸像是淬过火的匕首,意气风发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地收敛。

“回来了?”上位的王者从面前墨线勾勒的地形图上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幅画一样绝美的场景收入眼中,声音沉得像是千丈深的湖水:“路上还顺利么?”

他微一点头,将那远途的风雪奔波轻描淡写地化成一句:“还好。”

“——形势如王所料。”

精灵随即嘴唇微抿,随着一声沉闷的响,一支染血的长箭被他扬手掷到了地上,其上那一只血红独眼的粗糙纹章赫然在目:“——几日前我们剿灭的那支半兽人的余部,也正是它们袭击了北方的村落,武器的制式与魔戒圣战中强兽人使用的别无二样,就驻扎在距我们不远处的山崖下。”

“索伦的余孽。”伊力萨王端坐在行军中的正椅上,单手抵着额头静静地思索着,他此时身披戎装,头上并未佩戴那顶端严的鹰冠:“圣战后它们的部落已经流落,没有魔君力量的支持想必形势也不好过,成不了气候的。”

他没回答,便是点头默认了对方那不必赶尽杀绝的命令,于是上前两步隔着宽敞的议事桌,遥遥伸手点在了地图上一处吊桥的位置:“这是它们目前唯一能够通向山下村庄的路,年久失修,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处,目前看来截断它是最简单的方法。”

见对方眉眼间神色不变,精灵便是放硬了语气,继续道:“寒冬将至,在大雪封山之后起码有两个月我们都无法带兵进入边境,更罔提横跨过这座雪山,将这伙半兽人留在这里,对于周边的村民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

“但这里的位置对我们不利。”王者蹙眉,沉声道:“中间隔着横断的山脉,山路陡峭,即便是我们也很难派遣军队深入,它们是占着地形的优势。”

 “——我去,无妨的。”

没等王者回答,精灵就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利落地从军帐的角落里抽出了备用的箭囊换上,重新整理了护指和肩带的位置,转过身就要往外面走:“不用再派兵,让我带一支小队过去,日落之前回来,您可以下令收兵返回白城了。”

话音未落,他便被猛然起身的人皇扣着手腕摁在了军帐之上,身子一转,后背抵着那冷硬堆积的兵器,在磨蹭中发出了阵阵沉闷的响声:“……莱戈拉斯。”

精灵没有反抗,只是低垂下眼帘。他听见自己的王低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那火热的吐息混着雪的冰凉味道缓缓地蹭过耳边,那么冷,却又像是从无尽的冰冷中骤然升腾起的熊熊烈火:“——身上这么多血,你受伤了没有?”

那语气依旧硬朗,其中的情绪却陡然变暖了,温柔地含着深情,他抬起头,正好便对上了阿拉贡那双海水一般好看的眼睛。这一刻他不再是伊力萨王了,而是他那爱入骨髓的人类情人,那墨色纹白树的斗篷包围在他们身边,与他身上那件纯白的交叠在一起,就像是一双歇息的鸟儿。

彼此无声地对视了片刻,目光交融,精灵眯起了眼睛,无意义地发出了一声柔软的叹息,扬起头迎住了吻向自己的嘴唇。

军中命令禁止饮酒,即便是这冰天雪地的荒原、白城的王者也是一样,而那个吻却仍旧带着浓烈的味道,混合了草药的苦与姜的辛辣,就像是一团潮湿的火。莱戈拉斯认得出那是他们在军队中常喝的药茶的味道,那粗糙而狂野的,热得要命,耀武扬威地在口腔中灼烧,热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拉贡这次是有点没来由地生气了,动作也没留情,一直深吻到怀里的精灵身子发软,眼角眯成了一线水红才放手——这难度不小,他搂着莱戈拉斯的肩膀把他拽到自己身边来,摁着精灵的双手伸手就要解那身染血软甲上繁复的盘扣:“让我看看。”

“哈……那不是我的。”莱戈拉斯还是喘着气,却仍旧挑起了嘴角,不知死地轻巧在对方的嘴唇上啄着,手臂缠绵地绕上了阿拉贡的脖颈,挡住了对方那半是认真半是调情的动作“我回来的路上杀了几个它们的哨兵,就沾上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着急了,我想早点回来。”莱戈拉斯不再解释了,微微地头埋在对方的肩窝里,嗅着那混合了金属、雪水和木炭的气息,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又在火炉边温存了一会儿,直到他那厚重的白斗篷上积攒的寒意尽数被捂暖了,阿拉贡才勉强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臂,想要唤刚才被轰出去、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吹冷风的手下将领们回来:“等会儿去把外衣换了,我们刚议事到一半,正好你回来。”

“阿拉贡。”莱戈拉斯轻喊了一声,手指止住了对方想要把自己解开披风的动作。

精灵很少在外面的叫他的名字,尤其是军中,大多数时间都用那一个疏离的“王”所替代了,此时忽然叫出来,就多了一分亲密。他舍不得现在这么好的气氛,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道:“……我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我不准你去。”与预料中一样,听见他这么说阿拉贡马上就皱了皱眉,回答语气颇为强硬,眼神中分明写着一分恼怒:“你看西南边的天色,那云和风向分明是天气变动的预兆,这两地之间隔了一道山脉,也许一转眼便是一场暴风雪。多危险你还不懂?”

莱戈拉斯当然知道,闻言却抿着嘴唇笑了起来。他扬扬眉梢,一侧身便亲密地跨坐在了爱人的身上:“常言色令君昏——真是说得一点没错。”精灵的手指轻柔地抵住人类那轮廓硬朗的嘴唇上,像是一个虚无的吻:“我不去,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么,伊力萨王?你还不清楚明天过了午夜便是新年了,士兵们都想着回家。”

阿拉贡一时无言,但是又不想承认,沉下来的一张脸只显得不快,显然还是并不情愿:“我的爱,你以为我当初要你留下来……难道就是让你替我平定边疆的么?”

“这是附带的用处。”莱戈拉斯不置可否,笑了笑:“我总得有点用啊,不然你封了我领主,臣民觉得你还天天让我在你身边,他们的人皇迟早要亡国。”

“我保证……”随即,不等阿拉贡反驳,他便接着说了下去——他太知道自己的爱人在担心什么,于是直视着人类的灰眼睛,一字一句地承诺道:“精灵从不失约。明天日落之前,我会带着你的士兵和我一起,完完整整地回来。”

那双眼眸中逐渐渲染上了深色,神情复杂,似是交织了无奈与喟叹,却终究是克制。阿拉贡踌躇了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将手指插入精灵那因为风雪吹拂而变得有些粗糙的金色长发,温柔而有力地让他们额头相抵:“先去休息一下,等会儿我送你出发——等着你回来。”

“嗯。”他闭上眼微微扬起头,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浓烈而缠绵的深吻之中,双唇辗转厮磨到肺中最后一口空气化成了甜美的窒息——出了这军帐,离开人类身边,他所要面对的就是漫天的冰雪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想起了米那斯提力斯,那美丽的城市,他们的家,以及那无数缠绵、温暖的回忆。精灵此时心中的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一声眷恋带笑的承诺:“……我们一起回白城过年。”

 

次日。

横跨那一道决断的天堑,塞外又是一片辽远茫白的雪景,天色第蓝,空中明净得连一丝云都没有。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从雪原上悠闲而过,两行马蹄足印挨得紧密,时不时,就交叠成缠绵的一串——那景那人都是极好看的,兴许不知情的旁人看了,欣赏之余还会轻啧一声,倒是这世道又不太平了,连瑞文戴尔的领主都出来了,身边同行的还有深居简出在幽暗森林的辛达精灵王,大事不妙,这阵势,可是又要开战了?

然而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今年秋天的枫叶萤火虫这二位因为公事繁忙没赶上,怨念之深可以想见。这次趁着时近年关,瑟兰迪尔便撂下了一切公务提前几天跑到了瑞文戴尔,但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在三天后来踏上了野外郊游的路程,至于为什么,林迪尔说他也不知道。

……

在外面尽兴地疯玩了两天,此时时过午后,两个人都有点慵倦,只是并驾齐驱地在雪地中溜达着,那素净的针叶林与瓦蓝的天空连绵而过。瑟兰迪尔今天难得心情不错,他一向显出的模样都是性格偏冷,只有在偶尔面对美酒宝石的时候才会挑起嘴角笑一笑,但是现在郊游时是开心了,笑容里都是暖的。

他忽然加快了速度在前面轻快地跑,不回头也不放慢,那头浅金的长发顺着风,在雪风中飘扬得如同一截上好的锦缎,轻松得就好像没有埃尔隆德这个人似的。领主也不恼,眼中笑意温和,始终隔着两个马身的距离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他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的领主表情甚是欢喜。

“……你笑什么?”瑟兰迪尔被他笑得发毛了,才勒住马慢慢地走,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被领主编上的辫子:“怎么了。”

埃尔隆德只是看着他,那俊朗的眉眼里藏不住的愉悦,还隐隐约约有点怀念的感慨,半响差不多看够了,才说:“我是笑你还像年轻时候那会儿,瑟兰,一点儿都没变——最后联盟那时候,打仗就跟着你父亲身边英勇冷静得不得了的样子。下了战场,却还跟个孩子似的撒欢儿地跑。”

也是,平时都见惯了这位精灵王披着繁复宽大的华服,王冠端严的模样。此时瑟兰迪尔一身银色的轻便骑装,长发仿作少年时那样在鬓角梳了精巧的发辫,远远地望去,便与记忆里那个年少的精灵相重叠了。埃尔隆德触景生情,难免有些唏嘘。

“你下回在密林的时候这么说一次试试?”精灵王一扬眉,唇角的笑把那神情里最后的一点威严也盖过去了:“早就没人记得我活泼得像个西尔凡的时候了。”

“就我记得。”埃尔隆德从善如流地一点头:“你也就在我面前这样。”

这句话当作甜言蜜语收下,才这么畅快地跑了一会儿,风就以身体能够感受到的速度逐渐变急,天色也蒙上了一层压抑的铅灰色。露在外面的耳朵被风吹得不太舒服,瑟兰迪尔索性也不往前赶了,停下等着跟对方一起走。

两人的距离离得很近,不经意间披风都能蹭到一起——这样的日子对两人来说都太难得了,平时的瑞文戴尔和密林离得不远不近,但终究是远,几个月见不到面是经常的事情,只靠那一封封的书信来往。床单滚完了,谈心谈完风景看够了,一时间还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只沉默着享受这份温馨。

过了一会儿,埃尔隆德忽然问了一句:“瑟兰,你打算什么时候西渡?”

“哦,你问我?”没想到对方忽然提起这件事情来了,瑟兰迪尔没来由地有点来气,一夹马腹往前疾行了几步:“我记得你当初还打算一声不吭自己坐船走,东西都收拾好了。”

好脾气的黑发领主抬抬手,皱眉道:“你知道我当初没当真的……不过说起来,如果当初埃斯特尔没留莱戈拉斯在白城,咱们倒是早就动身走了。”

“是啊。再等等吧,等孩子们也安顿下来,现在联合王国刚刚建立,边疆曾经听命于魔君的势力还有残余——他们俩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没等埃尔隆德解释完,瑟兰迪尔便兀自道,末了,还莫名其妙地跟了一句感叹:“烦死了——咱们那时候就在跟索伦打,结果等我儿子长大了居然还在跟他打,没完没了的。”

……

他们这么慢慢腾腾的几千年过去了,就像是原来截然不同的两条河流经过一路的辗转蜿蜒,终于汇在了一处,对彼此的影响那么深却无形,濡染着,早就融化在骨子里了。比如埃尔隆德现在也知道额饰这东西不是越宽越好,每日给自己配得衣服也好看了不少,而瑟兰迪尔则被他带得在密林的寝宫后面开辟了一块田地种番薯,广受西尔凡精灵们的称赞,迅速引领起了整个密林的种植热潮。

“也等你玩够了。”埃尔隆德一笑,眉眼间是天空一般的开阔。难得的,今天他是话不多,由着瑟兰迪尔一下年轻了好几千岁跟个孩子似的玩,眼神里都写着温柔。

后者微微弯起嘴角也没反驳,伸手接了一片轻薄的雪花在掌心,出神地看着那一点冰凉在体温之中融化,忽然道:“其实……有时候觉得中土也挺好的。这些景,春夏秋冬看了几千年,总觉得没个够,到了阿门洲可就不一样,到处都四季如春的,什么都一样了。”

“像是要下雪了。”埃尔隆德点头,观望了一下远处的天色,此时太阳已经微微西斜,寒风已经显出了凛冽来,便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精灵王:“你冷么?”

瑟兰迪尔又想起来当年宴会中间他举着半杯醇酒去殿外透口气儿,就看见阿拉贡跟自己的儿子肩并肩地坐在台阶上看月亮,那个人类好像也是问了一句“冷不冷”,莱戈拉斯就一点头,跟只猫似的往他怀里钻——才十月的天,晚上吹点小风也只会觉得凉爽,哪里会冷。想当年自己的这孩子冰天雪地还往森林里跑,真是匪夷所思……后来也埃尔隆德说了,你那是嫉妒。

“不冷。”他不嫉妒,精灵很少觉得冷,于是就实话实说了:“今天是人类历法的新年,估计……。

话说到一半,瑟兰迪尔却忽然发现身边的精灵神色有些不对,刚想出神询问,他身下的马匹已经先一步有了反应,那只美丽的动物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焦躁不安地用前蹄刨着蓬松的积雪,想要继续上前。

埃尔隆德显然也已经察觉了这一点,勒住缰绳无声地做了个手势,随即皱眉道:“它们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这不太寻常,按理说这里早已经被积雪覆盖了,还能有什么呢?”

他们方才边聊着天,现在已经走到了一处山崖的岩壁边,穿过茂密的雪松林,平原的景色到此处开始变得稠密而狭窄起来,隐约的,能够看见不远处有岩洞的暗色。

“他们大概是觉得那里面又什么东西不对劲。”瑟兰迪尔遥遥一指那个方向,山洞的地方看起来一片平和,并没有什么危险的迹象,然而这两只富有灵性的动物异常的举动却也明明白白。他这么说着,却并未就此驱步向前:“也许是受伤的兔子也说不定。”

“去看看么?”埃尔隆德仍旧有一分思索,回望着身后的天空——云团已经变得阴沉厚重,空气中几乎能从凛冽的风中尝出淡淡的咸味,分明是雪的征兆,按照现在时令变幻无常的天气来说一场暴风雪也不是不可能:“要变天了,我不知道现在这个决定是否明智。”

“听你的。”瑟兰迪尔轻叹一声,凑近过去眯着眼睛跟埃尔隆德贴了一下额头:“反正出来也不是为了什么,一起走就好。”

后者坦然接受了爱人那个温存的举动,并顺势轻拽过对方披风的襟口将之演变成了一个濡湿的吻,缠绵片刻,分开的时候这位精灵领主终于松开了眉梢,点头道:“——那就走吧。”

 

然而随着两人策马靠近,这分寒冬里的形势就愈发显得不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饶是精灵的视力在昏暗飘雪的时分也会大打折扣。他们临近那山洞附近,周遭的植被有明显被踏过的痕迹,雪下被翻开的泥土印记还是新的。

那样子,分明是向着里面去了。

“你看到什么了?”埃尔隆德轻声地对着身下的坐骑询问着,然后得到的回答却只是动物那烦闷的喷鼻声,呵出的热气迅速在眼前化为湿润的白烟:“现在不该有人来的,这里是刚铎联合王国管辖的边疆,年前就该封山了。”他沉声道,即使大雪已经掩埋了足迹,也不难看出这里不久前刚有人经过。

村民?半兽人?或是人类的军队……几个念头在领主的脑中快速地过了一圈,却是隐而不发,面色依旧是沉稳的模样。

而后者的目光落在了那沾染了深色痕迹的针叶上,瑟兰迪尔翻身下马,俯下身循着那一道暗色又往前跟了几步,很快,就发现了那枝叶上同样的颜色。淋漓地与血水混在一起,又重新被这冰寒的天气凝固住了,分明已经干涸了一段时间,那颜色却依旧呈现出浓郁的鲜红。

只是这么短短的几分钟,下得愈发酣畅的飞雪就落满了两个人的肩头,此时已经顾不上想什么霜雪落白头的好意境了。精灵王蹙着眉捻起那枝头的雪凑到舌尖尝了片刻,霎时,英挺的眉眼中流露出了一分震惊。

“……血。”他不需要再问什么,对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埃尔隆德眉间的忧虑又深了一分,隐约的,有冷硬的气息涌上了那双海水般开阔明朗的眼中。他抬手给瑟兰迪尔擦去了唇边的雪沫,吐出了一个刺耳的单音。

瑟兰迪尔微微点头,下意识地单手摁住了腰间佩剑的剑鞘,抬眼与领主对视了片刻:“——是精灵的血。”

 

阿拉贡是个称职的君王,能够成为人皇靠得也绝不仅仅是那努曼诺人的血统和身份,当然,这也不可或缺——然而他也同时公正、仁慈而勇敢,民心军心所向,毫无疑问,他都是一位优秀的领导者。

总而言之,他当然懂得关键时刻的取舍与适度地冒险。所以当送别了他的伊锡利恩领主与一支骑兵小队西向离开、为他们解决最后一点后顾之忧后,他并未有一分一毫的踌躇,径直鸣金收兵,带领前来边疆平反的士兵返回白城。

打了胜仗凯旋而归,再加上新年将至的喜悦,纵使天寒地冻,甚至在第二天清晨都飘起了小雪,都不能阻挡这支队伍高昂的气势。他们一路上不紧不慢,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仍旧是以安全为上,战士们都清楚如果此行顺利,他们就能够在新年钟声敲响前的几个小时回到家中——与亲人一起度过又一个美好的新年。

而午后,被派遣出去的骑兵队顺利归来更是让军中的气氛变得活跃了起来——虽然他们的样子都糟透了,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冻得通红,连胡茬上都积满了厚重的霜雪,却没有受什么伤。来不及与战友们打招呼,他们径直快马加鞭从队伍最后赶超到了前方,来到了伊力萨王坐骑的面前。

阿拉贡扬手示意暂时停止行军,微微抚心向这些勇敢的士兵致敬,七个人,一个不少。但是他当然也不会真的没有看见他们之中没有那个精灵的影子,他的莱戈拉斯,此时此刻本应该是那只白斗篷的精灵骑在队首,轻衣快马地奔来向他汇报战况。

他该是眉染霜雪,一双蓝眼睛笑意意气风发,奔波与战斗也遮不住那耀眼的风华,而阿拉贡早已想好了等他回来——见面的时候就给他一个吻,最火热张扬的那种,在所有战士们面前,再两个人一起走,慢慢地,向他们在白城的家归去。

“原本一切进行顺利,在我们封锁吊桥之后遭遇了一队半兽人,就在作战的时候——悬崖上发生了雪崩,那边的暴风雪已经下起来了。莱戈拉斯领主……”为首的战士回以一个动作硬朗的军礼,肃然道,语气利落地将这一路的情况简述:“命我们先返回。”

“暴风雪?”他皱眉,语气中终于显出了一分焦急:“那边……怎么样了?”

战士道,那皮质的护掌上分明有岩石割过的痕迹:“隔着一道山脉,那边已经下起了暴雪,鹅毛一样,连方向都辨不清。我们一路拼命地赶回来才能够幸免,风被那道悬崖挡住了,越往北去,雪就越小。”

“他……”阿拉贡点头,停顿了一下,眉间没有过多急促的神色,在士兵看不见的地方,却一双手将铠甲的内衬攥得死紧。像是才想到了莱戈拉斯一般,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却冷静得可怕:“领主命令你们先回来?”

为首禀报的士兵面色一凛,随即无声地俯下身去,不再回答一句。

年轻的王者深吸了一口气,冷硬的铠甲将他的眉宇衬出了冰雪一样锋锐的棱角,却极暗也极冷。他是问着,却更像是自言自语,到最后,更是变成了一句压抑的陈述。

“他从悬崖上掉下去了,落在了那场暴风雪里。没回来……对么。”

 

 

今天大概是霍比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啦,因为新年就要来了——夏尔周边的庆典即使比上比尔博老先生的生日宴会也毫不逊色,虽然本人永远不会承认就对了。

这里四季的温差变化不大,却也格外应景地在新年的前一天飘起了绵绵的细雪,柔而无声,整整一夜下。第二天清晨,天空蓝得就像是一大块澄澈的海水被做成了糯米甜糕,空气中满是清新的霜味,田野、牧场与美丽的民居都被覆盖上了一层洁白的雪。

霍比特孩子人撒欢儿地在外面跑,光着脚也觉不出来冷,人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过年的东西。来自孤山的矮人们早在三天前就到达了这里,正好避开了路上的风雪,正忙着从马车上卸着带来的行李,南瓜和馅饼堆了满仓——这是他们几十年不变的传统,路途再远,新年这一天也要到他们的老朋友比尔博家中过年。

菲力和奇力两个人年轻五军之战的时候都死去活来地受过伤,但好在最后还是活来了,但是身体每到冬天天冷的时候还会不怎么舒坦,比尔博写信了好几次让他们俩别来了,好好在孤山过年。

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奇力,年年依旧是带着孩子们和小辈往这里跑:“——舅舅要是在的话,知道我们俩不来——可得气死了。”那个黑头发刘海俊秀的矮人已经很老了,只有在眯起一只眼睛做鬼脸的时候还能看出些当年活泼的模样来:“我可还没老呢,飞贼先生。”

那边故人们亲亲热热地在火炉边聊天,与外面为了新年忙碌得热火朝天的气氛格格不入,剩下的人可就没这么清闲了。弗罗多从隔壁家端了刚和好的一大盆面跑进来,呼呼地哈着白烟,一双手都冻得通红,向着正在屋里窗边剥坚果的山姆和梅里跑过去。

“嘿,山姆!给我来点坚果,这是一会儿要烤饼干的面。”

“不急,不急……还得醒上半天呢。”山姆却没答应,他站起来从弗罗多手里接过那盆沉重的面团放到桌上,握着对方的手在自己双手之间捂着:“先跟我们坐一会儿,暖暖身子。”

但是那双手实在是凉了,山姆握住它们的时候自己也惊得一哆嗦,随即又更紧地攥住了。弗罗多看着他那手忙脚乱的样子,笑意也不知不觉地爬上了明媚的蓝眼睛,索性也不往外面跑了,拖了张板凳和热茶跟两人一起干起了活儿。

梅里在跟他们坐在一处,实则却有点心神不宁,目光幽幽地往窗外看,好几次都把果仁儿剥到自己嘴里去了。次数多了弗罗多也看不下去了,他伸出手打了开对方往嘴里送的手,又揉了揉好友卷卷的头发:“嘿,梅里!你到底在看什么呢,窗外有什么?”

这时候弗罗多就显得有点当局者迷了,但山姆可明白着呢,他耸耸肩,笑得一脸忠厚并且了然:“别看了,再看皮聘也不会现在就跑回来的——他跟金雳先生还在路上呢,跟咱们的饺子一起坐着马车往这里赶。”

饺子——那也不知道从那里传过来的风俗,总之就如同春天吃甘薯干夏天啃西瓜秋天包团子一样,每年冬天不变的习惯。这次因为前几天大雪封山,两边的物资运输都出了一些问题,金雳和皮聘两人才自告奋勇从夏尔出发,接那一大车新鲜的馅料蔬菜、肉馅面粉和锅碗瓢盆回来。时间刚刚好,正好能够在新年夜晚饭之前几个小时赶回来……如果顺利的话。

“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是不是下雪了。”梅里当然也知道,皮聘这已经离开了好几天,他在担心之余多多少少还有点不爽——原来好好地说着两个人到哪儿都要一起走,这倒好,又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夏尔。

“——一定会的。”从外面找饼干面团一路找到袋底洞的小玫进来了,她叉着腰,一身为了过年新换的茜红色格子裙好看得像是雪里开出的芙蓉花:“不然我们可就得靠吃小饼干过新年了。”

 

 

这个世界的造世主一定是个喜欢冷幽默的老先生。

阿拉贡在见到莱戈拉斯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在此之前,他已经在茫茫纷纷的暴雪寒风中,沿着陡峭的岩壁和绳索向下爬了一个多小时,也多亏了他的伊锡利恩领主,登基后他也并未终日身居在宫中变成一个被酒色架空的君主,这么常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勉强做得来。

他是冷静得吓人,即便是听见莱戈拉斯从悬崖上掉下去,掉入了那片风雪茫茫的寒冷之中的时候,阿拉贡知道自己都是方寸不乱。他简短地询问清楚了士兵们最后离开的位置,交待了让宰相法拉米尔替他主持新年的典礼,部署完回城的事宜后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没有一刻的时间用在了彷徨与踌躇之上。

精灵的血流了一地,却已经完全冷了,凝成了茫茫白雪上的赤色长痕,要是再晚一会儿,也许地上的血迹连同那个身影大概都会被大雪掩埋,那时候他再想找,估计也只有就地挖一个洞抱着莱戈拉斯躺进去的份了。

他放开那段绳索,在风中踉跄着走过去——莱戈拉斯躺在山崖下面,看情况应该是在截断吊桥之后忽然遇上了雪崩,才导致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他直接掉了下去。这一路走来阿拉贡发现了不少火药的痕迹,那安装的手法就像是暴力美学上精巧连环的网络,相互引发勾连,,干净利落地卸掉了连同两座山脉的索桥。

莱戈拉斯说得对,没有人比他更合适这次为队伍断后。

风雪愈发猛烈,连前面的路都快要看不清了,阿拉贡好好地用自己的披风把精灵那勉强止住血的伤口扎上,半拖半抱地把他揽在怀里——好了,这就够了,他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将这恶劣的处境都置若无物了一般。

他从来没有这么确定,精灵不会就这么离开自己,也许总有一天会——但不是今天。

紧接着他们在风雪中蹒跚着,走了不知道多久,随着海拔的下降,周遭除却白茫茫一片之外已经隐约有了人烟的痕迹,尽管仍旧荒芜,阿拉贡猜想这应该不久前也是附近居民的农舍,只不过因为入冬,人们早已经搬去了更温暖的地方。

莱戈拉斯在这之间就没醒过,阿拉贡他自己也不好受,高强度体力消耗后汗水已经浸湿了里衣,那胜在轻便坚固的铠甲并不能阻挡多少寒风,早已经结成了冰,唯一能够庆幸就是寒冷让疼痛不那么容易感知了。

他们急需一个能够避风的地方,天色阴沉,暴风雪丝毫没有要减缓的意思。不然再这么下去的话,到时候人们来收尸都将会变成一项难度颇大的巡山工程。

此时此刻也别无选择,阿拉贡咬着牙看了一眼那间看上去还算坚固的木质农舍,慢慢地走了过去。半山腰上,冬雪落满了院子前的篱笆和围栏,进去之前他单手扯下了身上带着的一面白树旗帜绑在了门口的木杆上,在暴风雪停后得有人能够找到他们。

看来天无绝人之路,至少也不忍心在新年前夜让他们一起合葬这白雪皑皑之下,虽然阿拉贡不否认这是一个很唯美的死法。但是当他抱着莱戈拉斯走入了那间简陋的农舍,堵住了一切能漏进来冷风的缝隙,再次烘干柴禾用火石在壁炉里面引燃了炉火的时候,他觉得,真是什么都好不过还活着。

那是一间人们刚搬走不久的屋子,灰尘还没有积起来,壁炉点燃之后那火红的光扑扑地倒映着暖木色的家具与红砖,为数不多的南瓜、谷物和蜂蜜罐都堆在墙角。阿拉贡没管它们,利落地从柜子里扯出来了能用上的被褥,尽数扔到了床上。

中间莱戈拉斯大概是迷迷糊糊醒过了一次,阿拉贡正抱着给他肩膀上缠纱布,就听见了精灵沙哑得不行的声音很低地叫了几声,大概是烧糊涂了,难受得紧紧皱着眉连眼睛都睁不开。他贴近了听,才听到是叫的“埃斯特尔”。

“……我在。”阿拉贡贴着他滚烫的额头,又重复了一次:“莱戈拉斯,我在这儿呢。”

形势所迫,他随身并没有带太多药物,那道骇人的伤口也只能简单地止血包扎。阿拉贡中间还冒着风去外面铲了一筐雪回来,在炉火上烧开了备在旁边,等忙完着一切之后他终于很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不上是放松还是慨叹。

印象中上一次他感到如此疲倦还是圣战之末,面对着昂巴海盗的舰队之时——但是那时的情形终究还是不一样的,那时候他颓废到了骨子里,眼中茫茫地含着眼睛,却是一偏头,那精灵便在他身旁。

但现在,他静静地看着陷在枕头中还在昏睡的精灵,对方的呼吸轻得几乎听不到,厚重的被褥下胸口的起伏几不可见。阿拉贡想抱着他,但又知道自己现在身上的温度恐怕还比不得这床棉被,舍不得莱戈拉斯再冷着一星半点,就这么守在旁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却忽然传来了风雪之外的声音。

好像是有人在说话,脚步声隐没在风中,慢慢地靠近。他一下放轻了呼吸,像是被惊扰的豹子,反手摸起了腰间的佩剑无声地走出屋去向门口靠近。阿拉贡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也不怎么好,但至少比床上躺着的精灵强多了,他于是勉强提起精神来,祈祷着那只是几只在风雪里面迷路的野兔或是别的小动物。

天知道他现在连只绵羊也不想打。

但是情况却事与愿违,阿拉贡贴着门板努力辨识着外面的声音,在听到了人声交谈的时候眉眼间弧度又蹙深了一分,下意识握紧了剑柄。大略过了一会儿,那声音连同靠近的脚步都一起停下了,被冰冻住了的门闩不断地发出沙哑的长音——他定了定神,巡山的士兵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里面发现他们,剩下的可能只有……不管是什么,他都决定先发制人。

阿拉贡猛地一伸手拉开了那扇木门。

开门的瞬间三个人都快要崩溃了,寒风呼啸而入,把屋里炉火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热度驱散得七七八八,靠在门后的阿拉贡一剑稳稳地架在了埃尔隆德的脖子上,而瑟兰迪尔一把匕首马上就要出手飞向这位人皇的面门,这场景真是间不容发,差一点就要弑父弑君。

“希望?!”看清楚眼前后被吓了一跳,埃尔隆德下意识地把小时候的称呼都叫出来了,彼此对视了几秒钟,还是这位冷静的领主率先摁下了剑拔弩张的两人的武器,当机立断地拉着精灵王往屋里一拽,砰地一声关紧了房门。

 

 

 “梵拉啊……”阿拉贡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他看着面前两位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精灵,跟自己半个小时前的样子差不多,都是饱受外面暴雪的侵袭,长袍披风乃至于茂盛的眉毛上都沾满了冰霜:“按照我的理解您们现在应该在瑞文戴尔准备新年的宴会,然而……”

“世事无常啊。”瑟兰迪尔有些疲倦地道,显然,他也并没有忘了他跟埃尔隆德一路上是为了什么放弃掉头回家,一路穿越暴风雪和山洞最终发现了在半山腰上的农舍前、在狂风中飘摇的刚铎白树旗。于是他简略地扫了一眼室内,单刀直入地问:“莱戈拉斯是不是跟你一块儿到这儿的?”

阿拉贡无声地点头,现下询问因果都毫无意义,他松开了摁着剑的手,引着两位精灵向里屋走去。

屋里昏睡的那只精灵状态并不怎么好,虽说有种族天赋的过硬体质在,但怎么也受不了在冰天雪地里面放了几个小时的血。人类敛下了眉眼,简短地解释:“当时我们正在这附近清缴一队半兽人,遇到了一些意外,暴风雪。您……”虽然现下的场景着实令人诧异,他还是一点没再耽搁,目光却是看向了自己的养父。

埃尔隆德骨子里的医者本能根本不需要他说,进屋之后就已经坐到了床边,瑟兰迪尔也没说话,只是锁紧了那两道好看的眉,翻出了他们随身带着的应急药品递了过去。

“谢谢。”埃尔隆德埋着没抬头,接过绷带,眉间又皱了一分:“他这是被什么利器弄的,剑还是匕首……我说不太好。”

“一个悬崖下的冰锥。”

瑟兰迪尔自从看见自己孩子苍白昏迷的样子之后就没说话,将信任完全给予了这位精灵领主,脸色却也不怎么好看,听到这句的时候才深吸了一口气:“……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道歉……”阿拉贡没有反驳,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道:“我的失责,即使是作为统帅,这样危险的天气也不该贸然允许他再带队南下——更何况他除却伊锡利恩领主的身份外更是我的爱人,是我没保护好他。”

“他从来不需要你的保护。”瑟兰迪尔看看他,目光落在了人类那遍布着割痕的护掌上,随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你无需感到愧怍,莱戈拉斯他选择了你,精灵的爱,便是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会跟你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这做父亲的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祝福你们罢了。”

 “……放心。”终于,埃尔隆德给睡着的孩子拉好了被角从床上站起来,他看着面前自己的爱人和养子,不必计较此时这二人谁的焦灼更多一些,他们势必都担心得要命:“没伤到骨头,但是他流了不少血还在发烧,伤口还是需要些时间才能养好——埃斯特尔,你处理得很及时。”

阿拉贡感觉自己终于把心脏揣回了该在的位置:“太感谢您了。”

“没事就好。”瑟兰迪尔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走到了昏睡的精灵身边——就是他,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独子了,他看着年轻精灵随着长大愈发俊美的容貌,眉眼间也已经有了坚毅的意味,但是无论有几千岁,莱戈拉斯在他眼里也永远都是个孩子。

脸上紧绷的神情也柔和了一分,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回头对阿拉贡道:“……你手上的伤也处理一下吧。”

“——好的。”阿拉贡有点意外,愣了一下之后张口就来:“Ada.”

 “……”

瑟兰迪尔气结,刚想说点什么,忽然看见身边的埃尔隆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瑟兰,埃斯特尔……你们有没有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

 

“皮聘。”

“……嗯?”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跟你死在一起了。”

 

在他们的马车失控地冲下悬崖之前的几秒钟,皮聘听见了金雳声嘶力竭地对着自己吼了一句,那矮人族特有的粗狂声音穿透了茫茫风雪,如同钟声一般响在耳边。他一脸崩溃,本来全神贯注地系在缰绳上的心也分了一下,这看不清方向的情况下,马儿本来就受惊地扬蹄狂奔,这么一松,更是直直地冲着断崖的方向过去了。

那最后一刻,这位霍比特人心里想着的竟然是他们就这么掉下去,当真是可怜了整整一马车的饺子馅和面粉——他们这次回不去,真不知道夏尔家里等着的那一票人难道要吃小饼干过新年了?

然而接下来,一切都发生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他们两人都是被凛冽的雪迷糊了视线,悬崖下空空荡荡的断壁和苍茫的天色与眼前一闪而过,正悲叹吾命休矣,却只听得耳边一声凄厉的嘶鸣,紧接着,便是那木质车辙与缰绳猛烈的摩擦。又似乎是利剑出鞘,耳边像是有金戈铁马之声。

那声源震动之剧烈,似乎硬生生地能从这冰天雪地之间冒出一簇火花来,一阵猛烈的天翻地覆之后,马车后面的锅碗瓢盆都哐啷哐啷地颠个不停。金雳和皮聘本来抱着快要在新年夜客死他乡的悲观念头,最后自然没有握紧缰绳,直接被甩到了雪地上,好在两个人都结实,除了被厚雪蒙了半头之外其他一切无恙。

金雳抹了一把脸上雪沫。迷迷糊糊地睁大了眼睛,矮人以为自己是做梦了,下意识地便去拍身边刚爬起来的皮聘——后者也没好到哪里去,愣愣地抬眼看着那个黑衣长发,在风雪间站成了一座伟岸雕像的身影:“天呐……”

那人的身姿敏捷得像是一只鹰,傲岸中又不失爆发性的力量感,竟是生生在危急关头长身而出,将那马上要失控冲下悬崖的烈马勒了回来。不仅凌厉,而且还潇洒异常,动作间隐隐有那沙场洗礼后才有的杀伐之气,虽然此时此刻情景不对,金雳和皮聘还是有那么一瞬间是看呆了。

“真帅啊……”

埃尔隆德站在满地滚落出来的蔬菜和鲜肉块儿里面,雪雨茫茫,一席披风烈烈飞扬,此时却怎么看怎么像是刚打劫了一个卖菜的摊子。他到底是在瑞文戴尔安安心心地当了多年的安闲领主,刚才冲出来的时候情况煞是凶险,他甫一稳住,刚想歇口气,便听见皮聘忽然来了这么一句,顿时就是眼前一黑。

这么闹腾着,在屋里的阿拉贡早也出来了,目瞪口呆了一会儿——但是有了今年秋天的经验,他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阵势早已经深谙其道。所以当他看见出现在外面的一干人等于车马时,竟然很坦然地接受,伸手把探了半个身子的精灵王推了回去:“——赶紧进来吧,快点快点关上门外面风吹着,冻死我们了……”

 

一身寒气的金雳和皮聘被轰到火炉边取暖,又一人灌下了一杯滚烫的生姜茶,这才算是稍稍缓过气儿来了,拥着棉被裹得活像是团子。剩下三人围在他们身边有千万个问题想问,却又偏偏不知道如何开口,半响,还是皮聘揉了揉鼻子,问道:“啊——阿嚏,抱歉,还有热水没?”

霍比特人不比矮人和精灵,他现在鼻头都还是冻红着的,埃尔隆德轻轻叹了口气,再倒上了一杯刚开的雪水过去:“慢点喝,别着急啊。”

而阿拉贡正好从厨房里出来,臂弯里面还抱着一棵白菜,他费了不少时间才把倾倒的马车上所有的食物都抢救回来:“唉,你们俩,东西我都放好了……看这样子,你们难道是从东边绕道过来要回夏尔去?那怎么又走到这里来了。”

金雳沉痛地闭了闭眼睛,一副完全不想再提的样子:“前几天天气不好封路了,我们还是像每年那样从孤山去霍比屯过年,也不能没有饺子,于是我们俩就赶着马车接那一大堆菜啊肉啊。结果下雪,谁知道会有暴风雪!一个看不清就迷路了,刚才真是凶险啊要不是领主正好出来——”

他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埃尔隆德就深深地一闭眼,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别说了,没事我知道,我已经就习惯了。”

“……”

随即四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们现在的情况,包括阿拉贡莱戈拉斯的边疆平反和埃尔隆德瑟兰迪尔的冬游,当然,还有这一场谁都没有预料的暴风雪。金雳和皮聘因为没看见莱戈拉斯在外面,又听阿拉贡讲精灵掉下来悬崖,以为是真的出了意外,一瞬间急得根本坐不住,等再见到了里屋沉沉睡着的莱戈拉斯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眼圈却还是红的。

真是奇妙的场景啊。

人类、精灵、矮人和霍比特人在新年夜,这样一个风雪里简陋农舍,围着炉火和热茶,身边的被褥弥漫着清香的干草味道。窗外雪雨纷纷,像是一道门,就能够隔绝出一处冰天雪地里温暖的居所,风和寒冷都进不来。

“所以呢?”瑟兰迪尔有点恍惚,轻声问他们:“这雪一时半会儿可停不了,咱们恐怕还得等巡山的人来才行,我和埃尔是不着急,你们呢,还要赶回夏尔么?”

金雳摇摇头,却没有犹豫:“当然想赶回去啦,毕竟是过新年,但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暴风雪下得连路都看不清——总归,总归他们没有饺子还可以吃小饼干的。”

“烟火和晚会肯定是没了。”埃尔隆德微微一哂,坦然地摊开手:“现在似乎来庆祝一下劫后余生比较合适,反正也不那么糟糕。”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各自想着心事和家,气氛变得十分凝重了起来,一时间,只能够听见外面呼呼的寒风声,平添了几分凄凉。最后,等到桌子上的热水快要冷透了,还是皮聘轻轻拍了拍身边阿拉贡的肩膀,对大家说。

“——那不如咱们来包饺子吧。”

……

结果因为霍比特人这一句话,他们还真就动起了手来——不,不要慌张,不是对彼此,而是对那些躺在一旁老神在在的食材们。

屋里柴火充足,足足地够他们再烧上几日,温度也因此回暖了起来,那从暴风雪里抢救出来的新鲜蔬菜、面粉和肉好好地摆在厨房里——这农舍里的厨房也不大,这么五个大男人一时间都拥进去便显得难以转身、十分窘迫。

埃尔隆德本来好好地切着菜,突然被挤得连伸手拿棵白菜都做不到,顿时极为郁闷,板着脸把剩下四个人统统轰出去了做饺子皮了。瑟兰迪尔眯着眼睛笑,却也没反驳,只是又帮他挽了挽滑下来的袖子,那华丽的暗纹丝绢沾了点细碎的菜叶子,平白就显出了一分家常的温馨。

“好烦啊。”金雳看在眼里,却已然习惯了一般地默默地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了皮聘抱着面粉袋往外走,连忙如蒙大赦地追了上去:“来,我来给你挽挽袖子……”

他们之前是都挺熟的,但是这样肩并肩地在一间小屋子里做饭还真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如果不是这么一场雪,估计也绝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埃尔隆德勇担重担自己在屋里剁馅儿,一把砍过半兽人的长腰刀将白菜切得虎虎生风,不一会儿就端出来一盆新鲜的饺子馅来。

外面金雳跟皮聘还在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来来回回差不多能包出来一个排人吃的饺子面,随后大家纷纷感叹幸好不是蒸包子不用发面,不然当真是要被憋屈地饿死在冰天雪地了。

本来就谁都不着急,面和好之后放在暖炉旁边醒着,大家就嘻嘻哈哈笑闹折腾了起来,你拍我一脸面粉我糊你一个饺子皮,不一会儿每个人脸上胸口都扑上了不少面粉,乱糟糟地站成了一堆雪人。

两位精灵还好,长头发拢到脑后去就方便了,可金雳那满头满脸引以为傲的火红胡子就没办法了,粘上面粉和清水后活像是一串葡萄藤,要不是被阿拉贡威胁着再不去处理就咔嚓割断了这堆胡子,矮人大概还要再餐桌上战上几个回合。

“要是能再加点燕麦粉就好了。”揉面事后,皮聘单手叉着腰,十分专业地戳了戳那一大团白软的生面:“口感会更好一点儿,也可以放点菜汁揉进去。”

白生生的面团被切成了小块,案板边小碟子的清水和面粉已经摆好,瑟兰迪尔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块花纹相当好看的砖红色格子布铺在下面,寒冬里青翠的菜和绵软的面团在炉火的映衬下格外的好看。阿拉贡跟埃尔隆德负责擀皮,剩下的三人坐在旁边围着那盆馅料早已经跃跃欲试,恨不得直接抢过来扯开自己包了。

    游侠的放荡不羁各个棱角分明,霍比特人的活泼精巧恨不得能用面皮包出一只独角兽,精灵中规中矩好歹能把馅都包进去,而矮人拿惯了斧子的手包饺子时却格外的灵——弄出一排蜿蜒花边儿的时候瑟兰迪尔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说这个好看,以后照着样子给长袍缝一个花边。

几个人包得都不错,笑着聊着天手下也不放慢,没多长时间就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出了大半个盘子来,猜拳输了的金雳把头盔捂得紧紧的,跑出去把那堆饺子放到外面的大雪里去速冻——外面冷得好像一出去就能冻掉人的鼻子,用披风搭个小棚子挡住雪,一会儿就能冻得硬梆梆的。

“其实我一直在想……”皮聘把刚包好的那个饺子放在手上,可是大盘子刚被金雳端出去了一时间没地方放,只好安安稳稳地托在掌心:“要是全中土都能跟咱们似的就好了,没事了就包包饺子聊聊天,哪里还会打仗啊?”

“因为索伦不吃饺子……”埃尔隆德同样也是一声叹:“半兽人也不吃,我们用了多少年才换来现在的局面,的确是挺不容易的。”

“嗯,大部分战争问题都可以用联姻来解决。”瑟兰迪尔用沾了面粉的手捻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年轻人们下手都太快了,还没等安排自己就联上了。”

领主闻言就是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地抿着嘴唇看看这位以身作则的精灵王:“我听巴德说你当初还让他把阿肯宝钻卖到刚铎去?真是好邦交啊。”

 “你们说什么呢,啊——我已经饿了。”金雳回来的时候叹了口气,摸摸肚子再摸摸满头落上的雪,又叹了一口气:“还要再等等,虽然不知道时间但是……我记得比尔博先生说这要接近新年的时候才能煮来吃。外面的雪还一点都没小”

“我也有点饿了,等咱们包完应该就差不多了。”埃尔隆德点点头,摁着面皮,转头从窗户里观望了一下大雪茫茫的天色——虽然什么也没观望到,但是大家也不忍心说什么了:“人多,包着点儿肯定不够,已经够凄凉的了总不能大过年还吃个半饱。”

……

“你笑什么?”大家歇了聊天的意思,专心致志地干起活儿来,过一会儿瑟兰迪尔才忽然发现哪里不对,他抬头看看阿拉贡,挑了挑浓眉。

后者也没收敛起表情来,嘴角弯得一派坦然:“我是笑您的饺子大概包得也不好看,莱戈拉斯就是那样,前几年包出来的饺子我拿给身边的人尝,个个都说不错,然后他就笑着说‘那太好了,爱吃以后天天给你们包’,吓得他们全都愣住了。”

“就是因为我包得好,他才不会包啊……”瑟兰迪尔两根手指一摁手里的皮,轻巧地掐出了一层褶皱来:“不过也算不上好看,能吃就行。”

“的确不怎么样。”埃尔隆德毫不留情地揭了老底:“唉,这是瑟兰迪尔唯一不重视外表的时候了——你们包完了没?”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金雳和皮聘七手八脚地拽过来坐在了桌边:“领主,坐,你也包!”

……

阿拉贡其实也挺高兴的,平日端严的面容上屡屡带着笑。从童年开始时瑞文戴尔就是他第二个家,现在见到埃尔隆德也当然觉得温馨,但莱戈拉斯出事之后那阴沉的心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散的,现在难免有点心不在焉。

当这位白城人皇第三次把饺子皮擀成一张比脸还要大的薄片后,围观群众也终于看不下去了,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七手八脚地把他轰回里屋卧室里守着莱戈拉斯。埃尔隆德抄着袖子闲闲地站起来,道:“我刚才一剂猛药给他药倒了,现在也差不多该醒,你去陪着他吧……我们也没什么事了,收拾收拾就该下锅煮了。”

“是啊,你别瞎操心了,阿拉贡。”金雳大力拍拍好友的肩膀,还不小心碰到了一处伤口:“会留着你们俩的份儿的。”

阿拉贡呲牙咧嘴地瞪了他一眼,倒是也没反驳,跟大家说了声谢了就进屋了,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干净利落得让被晾在外面的四个人都是一愣,忍不住啧啧赞叹。

“不给他们留了。”皮聘拍拍金雳,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大过年的,好烦啊。”

                                                                                                                                                       

他觉得头晕得要命,眼前恍恍惚惚地飘摇了半天才找到了焦距,视线一片混沌,莱戈拉斯勉力地睁开了眼睛。意识恢复的那一刻他条件反射地就往左手的中指上摸去,反复触碰了几下,却没有摸到了那想象中金属的触感,精灵暗自狠狠地一咬牙,挣扎着就要从枕头上坐起来。

这么折腾了一下,一直在旁边守着他的阿拉贡当然也察觉到了,那一路风雪里带着一个人的跋涉实在消耗了不少体力,刚才包饺子的时候也差不多是强打精神。他本是撑着闭目养神,听见声音,便醒了过来。精灵的眼睛还没完全清明过来,右边的肩膀和手臂缠满了惨白的绷带,起来的动作却凶狠得不顾一切。

他被莱戈拉斯这不要命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把精灵抱住了,避过伤口,轻轻地安抚着对方不安的情绪。

“我……”莱戈拉斯沉默了一会儿,倒是真的安静了下来。现在这么温柔地被人抱着,身边温暖的全是被褥的触感,连感官都有点不真实了:“我还活着么。”

阿拉贡自己也有点快要崩溃,听见他这么问,下意识就又收紧了一点手臂。随即便听精灵叹了口气,还是虚弱得要命,声音却很冷静:“应该还活着吧,不然也不会见到了你……我死了你可不会给我殉情。”

“至少目前没这个打算。”阿拉贡嗯了一声,他不太想说话了,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太容易令人满足,只是贴着对方发烫的额头,低声道:“我赶了一个下午的雪路,一点一点用手把你从雪堆里刨出来,再也不想干第二次了……所以你还是好好地陪我活着比较好。”

“天,你还好么?”莱戈拉斯忽然打断了他,在看到人类满手刚包扎的伤痕和一脸隐忍倦容的时候,那双蓝眼睛里的神情像是要破碎了一般的悲伤:“……这是哪儿?”

他摇头,环顾了一下颇有些简陋的四周:“我的爱,我没事。一个废弃的农舍,雪下的太大,当时我没法带着你回去了。今天现在这里过一夜吧,等风暴停了我们再回家。”

 “对不起……”

明白情况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莱戈拉斯才终于像是调整好了快要哭一场的语气,软化了语气,轻轻地道了一声歉:“我没想到风会这么大,那山下会突然雪崩。”

“没什么要道歉的。”阿拉贡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他抱着精灵,鼻尖尚且能隔着绷带够闻到对方身上血和风霜的味道,只让他觉得心疼得要命:“别说了,再我被比暴风雪还厉害的愧疚感埋了之前,亲爱的……喝点水么?”

精灵眯着眼睛嗯了一声,还是有些疲倦的样子,他那原本整齐地绑着的战士辫已经连同软甲一起被解开了,披散着长发,此时靠在床上难得只显得慵倦而虚弱。阿拉贡索性也没递杯子过去,凑近了一口一口慢慢地把晾得温乎的水喂给他喝,等莱戈拉斯喝完之后两人就顺势温存地吻了起来,直到屋外的另外四个人推门而入——吓得他们赶紧分开,差点呛着。

阿拉贡一转身把莱戈拉斯挡在了身后,精灵皱了皱眉抹着嘴唇,还是忍不住探了个头越过人类的肩膀看去,先进来的是瑟兰迪尔和埃尔隆德,在后面胡子依旧蓬松的金雳……还有皮聘,估计如果不是爬吓到他,这个活泼的霍比特人早就要跳起来了。

“你醒了就好。”埃尔隆德叹了口气,眉眼间流露出一分慈祥:“我们都快急死了。”

大概也觉得自己现在散着头发只穿了一件里衣的样子不太好见人,莱戈拉斯自己往阿拉贡身后缩了缩,原本挺虚的声音也透出了一分震惊:“Ada,领主……天呐,皮聘你怎么会跟……金雳在一起,太让人意外了。”

农舍的房间本就不大,里面还堆满了各种各样过冬的干菜和衣物,这么一大堆人热热闹闹地一起走进来,就忽然有了温暖的意味。

瑟兰迪尔一挑眉:“你现在自己也是领主了,就别这么叫他了,也叫Ada算了。”

“感觉怎么样了?”埃尔隆德闻言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却没有回答,只是转而问向了床上窝在自己养子身边的精灵,后者安安分分地点头表示自己还好没什么事了——“幽暗森林的精灵大概血统有异。”他感叹道:“要不就还是年轻能折腾啊。”

莱戈拉斯对形势还是迷糊得很,但比起自己的伤他现在显然更关心的是为什么这么个时候,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同时见到了:“这个阵容我们已经可以去打五军之战了,然后再顺路去护一下戒——虽然巫师和半兽人界没有派出代表来。”

皮聘一听他又扯淡起来了就知道没大事,于是扑通一声坐到了床边:“来,我给你讲,事情是这样……”

……

“真是巧啊。”听完了整个故事经过之后莱戈拉斯适时地发出了一声感叹,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阿拉贡:“怎么就忽然碰上了呢……”

“也不算很巧,主要还是因为你。”瑟兰迪尔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重点:“我们本来就要返程了,但是埃尔的马忽然闻到了不远处的味道——当然了它能闻到,这一路流得都是你的血,比银叶蕨指路指得还清楚。”

莱戈拉斯皱皱鼻子,一点也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他趴在阿拉贡肩膀上往外看了看:“不说啦不说啦,就好像我出了点事你们都很高兴似的……嗯,好香,你们刚才在外面做什么呢?”

 

皮聘和埃尔隆德从厨房里端出的第一盘饺子一眨眼就消失了,大家本来高高兴兴地聊着天一片和睦景象,然而抢食却是剑拔弩张毫不留情,连个声音都没有。

莱戈拉斯披着厚厚的毯子从床上爬起来整个精还没缓过劲儿来,只看见眼前白茫茫的一闪,打盘子就已经空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阿拉贡一边护着他不被身边为了抢个年夜饭都快要披甲上阵的金雳挤着,一边还能伸长了手臂灵活地夹个饺子搁在精灵面前。

“吃。”他扭回头来说,单手还凌厉地握着叉子:“看这形状肯定是我包的。”

白生生的饺子还冒着热气,莱戈拉斯对他抿唇笑笑,便小心地夹起来吃,那新包新煮的饺子带着一种特殊的甜,面粉甘美的回味融合在新鲜蔬菜的滚烫汁水中,满口都是鲜美柔软的味道,让人根本顾不上烫是怎么一回事,恨不得一口就吞下一整个。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好吃呢?”金雳嘟囔着,卷卷的头发在炉火中勾出一圈暖金色的轮廓来,这让这位英勇的矮人看起来比平时多出了一分温厚:“原来的那几年在夏尔,新年的时候到处都是人们在笑在闹,我好像也糊里糊涂的跟着大家一起笑,也下着雪也吃着饺子——好像是就这么过去了啊。”

皮聘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霍比特人借着灵巧的身姿在刚才一轮混战当中抢到了半盘饺子,正埋着头吃得不亦乐乎:“是啊,大概是情况不一样了吧,谁能想到今年的新年会这么过呢?”

“真是苦了法拉米尔……”莱戈拉斯自言自语了一句:“你倒是清闲,我记得他最不擅长在新年会上发言了,估计这次连你准备的致辞稿都读不顺。”

阿拉贡这才想起来这件事,于是不怎么愧疚地拽了拽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没事儿,人民都是很宽容的——有和平和富足就够了,国王并不重要。”

 “我也觉得比平时还要高兴,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瑟兰迪尔忽而一笑,他平平地伸出手去,似乎是在打量着自己:“我这一双手——还有我们每一个人的手,本来都是习惯了在战场上执弓握剑的,守护着家国疆土,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但是现在却……这双手,就快要爱上和蔬菜面粉打交道的日子了。”

埃尔隆德闻言,倒是半晌没有答话。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握住了瑟兰迪尔的手,那一双总是并肩执剑的手叠在一起,平白就显出了陪伴的长久来:“用以后和平安定换一心热血战意,不值么?”

这话说得很轻,语气也不比评论饺子馅的咸淡更沉重些,却是对每个人说的,说到了每个人心里——但是也无人回答,大家都在心里想着,外面临近零点而雪还在飘,第二锅饺子在沸水中翻腾着喷香的味道。

值得。

没什么比这更值得的了。

 

 

眼见着,零零碎碎点点滴滴,又是一年过去了。

新年的钟声在一千里外的地方悠悠的敲响,顺着新年欢腾跳跃的人群、沿着绵延纷飞的大雪,如同每一季的风与时间响遍了这片美丽而辽阔的土地。在这一刻他们无论身份,无论地位,在那千万个生灵与万古的岁月之中渺小得微不足道,在茫茫的飞雪之中,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角落之中,平凡得好像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小部分。

那长剑铮铮敲过铠甲,清脆而悠长的声音响过了十二下,就当做是跨年的钟声。他们开怀地笑着,围着那小小的木桌和炉火,面前是从雪坑悬崖里面拯救出来的饺子,热腾腾地冒着白烟,在寒夜里像是一团散不开的、温暖的雾气,被每个人揣在怀里捂在心口上,到处都是热得,怎么都不会冷。

他们围坐在简陋的木桌边上,最违和的六个人,最和谐不过的气氛,暖暖地绕着身周。在钟声响过之后默契地倒了半盏美酒,没有言语,那浓厚情绪的几乎要让空气也为之凝注。

“第一杯——我敬这一次奇妙的相遇。”皮聘首先站了起来,对其余的所有人举杯,他裹紧了那件好看的小马甲,微微抿着嘴唇显得严肃而又深情:“敬伊露维塔的安排,让我们能够在这样一个地方享受美好的夜晚。”

金雳也不甘落后,随即便推着椅子站起,仍旧是矮人那浑厚响亮的声音:“——敬那匹可敬的拉车马。”敬酒词说出的时候大家却都是一阵忍俊不禁,他毫不在意,只是笑道:“感谢它迷了路,把我们带来了一个有饺子和炉火的地方。”

“敬逐渐和睦的家庭。”瑟兰迪尔举杯的时候笑得颇有些自我消遣的意味,他看看莱戈拉斯再看看阿拉贡,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终于不用再解决青少年的教育问题了,皮聘啊,以后就有时间跟你喝酒唱歌了——下次来记得再跟我换两箱夏尔的苹果酒来啊。”

轮到阿拉贡的时候,这位今晚饱经风霜的人皇只是笑了起来,无声地与身边的精灵爱人对视了片刻,便缄默地将心中一半的儿女情长隐藏入那双好看的灰色眼睛中,简短的祈愿中,就只有肩上背负的家国天下:“敬这一年的秋收冬藏,神赐予的好年景。愿来年国泰民安,中土四处再无战事。”

“敬这场计划之外的大雪。”埃尔隆德举杯示意,眉眼之间一片水波般的平和安稳:“这是稻谷丰收的象征,困住了我们回家的旅程,希望它能够带来下一年的好运气。”

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还在安稳地坐在原地的精灵,他听着每一个人的敬酒词,微微偏着头好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却是抿着嘴唇笑了起来,像是有无数片自白雪上反射而起的流光停驻在那双明媚的眼角,那一瞬间,什么都安静了下来。

然而那寂静只是一刹,很快,无数种声音又如同潮水般涌入了每个人的耳中,钟声、风声、三千里外的烟花绽放、润润的蒸汽从饺子上升腾而起,这次换了莱戈拉斯站起来举杯与大家相碰,浓郁醇香的红酒在碰杯的瞬间飞溅而出,将每人的眼底都染上了暖润的殷红。

他笑道,在新旧更迭的那一刻,声音中似乎饱含了这过去一整年的时光。

“——敬四季”

 

那一夜他们睡得都很安稳,窗外风声渐弱,像是被新一年热热闹闹的声势唬住了,呼啸和凛冽都销声匿迹,只剩下绵绵不绝的厚重白雪笼罩着天地之间。干干净净的白色,像是一床厚重的被,在那之下,呵护着的是熟睡人深甜幽邃的梦境。

两日后,这场暴风雪终于过去,六日就此分道扬镳,揣着对于新年与饺子的回忆再次踏上了新的旅程,黎明的告别声像是马车的车辙一般拉得长长的,跟记忆一样不愿断开。

 

 

 

瑟兰迪尔接到信的时候正跟埃尔隆德在庭院里散步,现在天气已经没有那么冷了,情致也还好。虽然离春天还远,空气中那刺骨的寒意已经悄悄撤去了踪影,埃尔隆德偏头看看拿着红隼传信的精灵王脸上那想要压抑、却又忍不住露出嘴角一点弧度的表情,温和地笑了笑,也不说话,陪他慢慢地走。

“……刚铎来的。”看完了,精灵王一挑眉梢:“怎么,也不好奇一下?”

“你这样子,还能是说什么?”埃尔隆德笑道,眉眼间欣慰的意味溢于言表:“阿拉贡终于下决心了?”

瑟兰迪尔也不继续让他猜,轻轻将那纸条折了,这才叹了口气:“因为那次清缴边疆半兽人的军功,阿拉贡给莱戈拉斯在伊锡利恩领主之上又封了刚铎的爵位,顺理成章根本没人反对,现在倒好了……就算以后咱们西渡,他估计也不能安安心心地回来继承精灵王位了。”

“这不挺好的,他们两个的身份,想正正经经地在一起不容易。”埃尔隆德知道孩子的一片心意,现在终于快要尘埃落定,他当然也是高兴:“说起来也好久没见到他们几个人,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嗯,那这之前一定得叫他们两个一起回来一趟——总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瑟兰迪尔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忽然有点着急:“上面也没说婚礼是什么时候,不会就要办了吧?我现在就去写信……”

这么走着,埃尔隆德刚想伸伸手拦他说别着急,瑟兰迪尔却已经加快了脚步,一拐弯,却险些撞上了脚下匆匆忙忙的另外两位精灵,差点跟哈尔迪尔和林迪尔撞了个满怀。

 “领主,精灵王——”

而那两人却是不慌不慢,并肩而立,嘴角都是带着笑,趁着埃尔隆德跟瑟兰迪尔还没反应过来,便施施然地一伸手,侧身让开了身后的路。他们顺着那指向的方向看去,几乎是同时,情不自禁地屛住了呼吸。

刚开始,只是轻快或沉稳的脚步声自远处走来,很快,便有了细碎的声音笑语。在他们最熟悉不过的庭院里,春色还未浸染这片美丽的山原,此时此刻,自回廊尽头向他们走来的,正是那四个风姿翩翩的青年,手挽着手,一路含笑而来。

那一笑,是融化了雪,映照了阳光,刻在上千年的时间和瑞文戴尔如画的风光里,什么都抹不去,什么都舍不得抹去。

西尔凡中红枫似火的醇酒浓烈,阿尔达夜空中与日月同辉的暮星。

雪山白树中蕴藉的那一抹如墨般的风姿,幽暗森林仲夏长夜里最清冽明媚的月光。

 

他们两个,埃尔隆德和瑟兰迪尔——那一刻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老了,几千年的大风大浪经过来都不动声色,现在,却竟然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Ada,我们回来了。”

                                                                             【END】

新年快乐呀X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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