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海狸

于是转身向饭碗走去

【ST/Spirk】Ghost

旧文除草,假的人鬼情未了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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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意识是件十分恼人的事情。

Spock在床上睁开眼睛,花了几秒钟时间才弄清楚身处何方——舱房中的光线很暗,眼前模糊一片,他通过房间中特殊的冥想熏香的味道判断出这是自己的房间。

几乎是恢复意识的同时,他感觉到……很怪,像是全身的神经统统都被调高了阈值,变得懒惰而不敏感。Spock用了一小会儿时间确定自己神志清醒、四肢健全后,费了平时三倍的力气将自己从平躺翻到了侧卧的姿势。

紧接着他看见了Jim——他的舰长正以某种极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姿势趴在自己床边,呼吸轻而平稳,显然已经入睡。给眼前的场景找出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似乎有些困难,Spock看了电子钟,0130时,企业号上的凌晨。

也许是自己在外勤时因受伤失去了意识,这能够解释为什么他现在怪异的身体感觉。而舰长正在这里陪伴着他,等待他醒来——也许是有些事情要商量,也许只是单纯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似乎也无可厚非。

Spock决定叫醒Jim,肩颈扭伤是件令人苦恼的事情,但是他没有出声,只是支起身来轻轻地穿过了对方的肩膀。

穿过——而Spock想他的本意应该是用手去轻拍Jim的肩膀,绝非穿过。

那种怪异的感觉加剧了,仿佛他已经失去了实体,在以某种不稳定的能量态存在着,Spock十分确定刚才他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Jim的身体,就像拨开一团水汽。

他下意识皱起了眉,让自己靠得更近了一些,这让他能够更清楚地看到Jim的样子——人类那金棕的发色显得十分黯淡,眼睛是闭上的,而面颊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干掉。

现在的Jim看上去疲倦、脆弱,并且无比悲伤,Spock无需心灵感应也能知道。

Spock想擦去那些泪水,情不自禁地,于是他再次伸出手去,手指却并未碰到皮肤的温暖与眼泪的潮湿。

他只摸到了一片虚无。

随即Spock垂下头,定定地看着Jim了好一会儿,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对方柔软的发旋与微攥着床单的手指上。

Spock想他至少还需要1.4分钟来接受自己已经死忘的这个事实。


Jim被一阵粗暴的开门声惊醒,他觉得头疼欲裂,抹了把眼泪,半天才勉强把双眼的焦距聚到同一个点去。他回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McCoy出现在舱房门那里,显然是用了所谓医生超驰权限的密码。

“Jim,我就猜到你会在这儿!”医生叫道,声音却不怎么显得凶神恶煞,在焦急的语气之后,有更浓的悲伤意味透了出来。

而Jim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紧接着出现在医生脸上的神情惊呆了:“怎么了,Bones?”

他诧异地看着对方脸上那见了鬼的表情——夹杂了恐惧、惊疑与更多的狂喜,可怜天见,认识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McCoy居然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而McCoy却好像没听见Jim的话似的,他那双拿惯了手术刀的手都在抖,抖得厉害,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房间某处:“你怎么在这儿?”

“Bones?”

这怪异的景象让Jim皱起了眉,他顺着McCoy的目光看去,最后落在了空空如也的床上:“……你在跟谁说话?”

刚才一直没出声的Spock在审视全部情况后,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他沉吟了片刻,抬起头与McCoy对视,一字一句地问:“你能看得见我,医生?”


天下大乱了。


当Scotty、Sulu、Uhura和Chekhov接到通知到第一会议室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预想到现在这种情况。

顺便,他们也因为这个会议而开始对彼此有了很深一步的了解——原来人类的面部肌肉能够扭曲到这个程度,说明只要肯努力,当真人人都可以是曲速飞行的表情包。

“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不是在忽悠你了吧。”McCoy苦着脸嘟囔了一句。

在五分钟的混乱与骚动后,Spock长叹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此举动效果奇佳,会议室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当然,Jim从一开始就没出过一声,只是目光定定地盯着旁边那张空椅子。

“我承认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合常理。”Spock停顿了一下,与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相接了,最后停留在了McCoy的身上:“医生,能否帮我……传话,给舰长?”

McCoy点头应诺,对Jim解释道:“Spock现在要给大家解释一下这是什么鬼情况,我来翻译。”

而Jim还在出神地盯着那张空椅子,虽然在剩下人的眼里,他正定定地看着Spock眼都不眨一下,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哦……好的,谢谢。”

Spock回望了Jim一眼,他的舰长现在看上去糟透了,但是他没办法说点什么让Jim能好受些,至少不能在船员们面前。

他定了定神,接着说道:“我刚才阅读了企业号最近一次外勤的任务报告,其中显示我在7.6小时前独自驾驶穿梭机离开星舰采集样本,而穿梭机在返回途中因机械故障离开轨道、在大气层中燃烧坠毁,而传送室因为离子干扰而未能锁定我的信号——我的描述是否准确?”

“他说了下事故报告的内容,就是刚才咱们一起看的那些。”McCoy低声对Jim说,后者在剩下人惊讶的目光中抿了抿嘴唇,克制着自己不露出什么别的表情:“好的。”

“什么叫未能锁定你的信号,Spock?!”Scotty第一个忍不住了,他死死地皱着眉,一拳捶在了桌子上:“该死的我们从显示屏上看见你和那穿梭机一起爆炸了,Mr. Spock,我们都看见你已经……”

最后一个字他没说出来,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Uhura轻轻地摁住了Scotty的手——舰长此时召开的并非一次正式会议,她明白这个:“所以这是什么情况,Spock?你是怎么从那里逃出来的,我们甚至都不知道……”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Spock平静地说:“我的记忆停留在了穿梭机失去控制的那一刻,随后,就是我发现自己在舱房的床上醒来。而且,Mr. Scott,回答你刚才的质疑,我想从程度上来说,我的确已经死了。”

“什么?”

“真够没说服力的。”McCoy瞪了Spock一眼:转头对Jim说:“Mr. Spock试图说服我们现在他已经死了。”

Spock对此不置可否“合理的猜测,医生,鉴于我现在的存在状态——Mr. Chekhov?”他示意领航员到自己身边来。

“我现在似乎在以一种奇异的能量状态存在,我无法触碰到任何实体的事物、也包括所有人,就像这样。”Chehov举起手,以便大家能够看清楚Spock的手从他手臂上穿过的样子:“真奇怪我居然还能坐在椅子上……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异常,我可以被看见、听见,并可以与你们进行正常的交流。”

这段话有点长,McCoy琢磨了一下,才对Jim说:“Spock站在这里,你和Mr. Chekhov中间,在演示‘鬼魂穿过身体还啥感觉都没有’那东西。”

Jim按照McCoy比划的位置把视线又往上挪了一点:“……好的。”

会议室中一片死一样的沉默,再迟钝的人现在也能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Chekhov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看Spock又看看Jim,声音都有点颤。

他问出了此时此刻大家都在想的一个问题:“但是,舰长,你为什么……”

比起Spock,Jim现在看上去才更像是个鬼魂。他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了几秒钟,再抬起眼,神色很淡,有种支离破碎后的平静:“没错。”他对着自己的船员们说:“不知什么原因,我不能像你们一样……我现在看不见、听不见也感受不到Mr. Spock。”

刚才一直沉默着的Sulu忽然问道:“舰长,这样的只有你?”

“我还来不及把船上四百多号人都拉来,但是我想……只有我。”Jim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毫无情绪:“我想我们得对这个情况做些什么,紧急预案里可没有这一条……不是指关于我的,我是说,毕竟现在企业号上有一个幽灵大副了,不是么?”

说完,Jim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空椅子——McCoy说Spock坐在那里,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Spock也在看着他,也许是因为他知道Jim看不到自己,眼神都变得很柔和:“舰长。”他轻声说道,是对着Jim而非McCoy,语气近乎于是一种安抚,哪怕对方听不见:“能否给我一点时间?”

McCoy用一种“你要干啥”的眼神看了Spock一眼,然后妥协了:“Jim,Spock问你能不能出去一下,给我们几分钟时间商量点……我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在把舰长赶出他的会议室么?”Jim一挑眉,难得笑了一下:“不,你别传话——他说了‘我坚持’是吧?好吧,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先回舰桥了。”

“……争取别把这里炸了。”

Scotty挥手示意:“——Aye,舰长。”


Jim离开的一瞬间大家都像是饿虎扑食一般冲了过来,试图用无数个问题把他们时运不济的大副埋掉。

“这简直是……难以置信。”

“所以你是第一个发现这事的人了?”Uhura叹了一口气:“我都没办法想象你们仨第一次以这种情况见面是什么样子。”

McCoy立刻露出了一副“鬼知道我们刚才经历了什么”的表情:“我们仨差点打起来,都以为另外两个人疯了,折腾了十几分钟才差不多弄明白情况了,说好了‘太阳底下无新事’的呢?”

“大概因为我们已经出了太阳系吧。”Sulu说,这让大家开始感到一阵寒冷。

Scotty还没有放弃他的乐观态度:“这让我想起了一部老电影,很多年前的,叫《人鬼情未了》,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三遍……嗯,不过总体来说也是好事儿,管它是什么,至少我们还有个大副。”

毕竟他们的五年任务已经过半,见过的诡异现象数不胜数,大家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但是以我现在的状态,继续担任企业号大副的职务显然很不现实,所以……”

“要是给舰长换个新大副,他能把那人给吃了。”Sulu叹了口气:“Mr. Spock,你是知道的。”

Spock对此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的表情,他点了下头,并没有指出这句话里不合逻辑的地方:“我理解你的意思,目前我还可以参加日常的舰船事务——除了无法操作仪器之外一切正常,只要有一位科学部的船员协助我,我就可以继续工作。”

“前提是船员们不因此疯掉。”

“……谢谢,Mr. Sulu,我会注意。”

“算了,等会儿我会试试,看能不能把传送器调得符合你的能量模式。”Scotty叹了口气:“没准你还去出外勤呢。”

 “去你们的。”Uhura白了一眼想象力跑歪的另外几位:“Spock现在又回到这儿了,一点儿事都没有,而你们想着的居然还是传送器?”

Uhura接着说:“他们其实都高兴坏了,只是不说而已,莫名其妙的男性……要知道本来给你的追悼会都已经准备好了,而舰长都快要疯掉了。”

“我很感激。”Spock点头:“我对此完全理解。”

“说到这个……还有一件事。”

通讯官的最后半句话提醒到了Spock,而不知为何,提起这个话题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近乎于生理上的难受:“鉴于我跟舰长现在特殊的情况,我们无法进行正常的交流,所以一个翻译是符合逻辑的需要。Mr. Chekhov,能否请你帮忙?”

被冷落到了的临时工翻译McCoy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他不会说谎是么?”医生倒是没什么意外,Chekhov在星联学院的时候就一直跟着Spock上课做研究,某种程度上倒有点像是Spock的孩子了。

哦,还有Jim,Spock和Jim的孩子。

Chekhov也没太意外,这个孩子再次看见Spock的时候高兴坏了,现在脸颊上都是泛红的:“当然,没问题。舰长他现在……是不是,有点不相信。”

“的确,他对我的存在与否还保持怀疑,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看不到我。”Spock的表情柔和了一点:“非常感谢,Pavel。”

“好的……那么我想现在,让我们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是明智的选择。”

“当然,舰桥见,Spock。”

尽管除了Chekhov和McCoy之外,屋中的另外四位船员都真的很想拍拍Spock的胳膊或是肩膀什么的,但还是忍住了,在短暂的道别后离开了房间,而神情显然轻松了不少,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喜悦。

Spock目送着他们离开,一小会儿后,他开口叫道:“……医生。”

“怎么?”McCoy像是预感到了Spock会叫住他似的,立马停住了脚步:“你在想事,对吧?该死的,从来没见过刚死而复生的人像你一样苦着一张脸。”

诚然,Spock并不像他的朋友们心情那样愉悦,当然,他此时不应该有过多的情绪——他不得不继续思考现在的情况,任何现有的知识都对此毫无帮助。Spock并不知道他还能继续以现在这样的状态存在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个标准月,也许永远如此,又或者下一秒他就会消失。

毕竟他已经死亡,这是一个不能回避的事实。

“没什么。”他盯着McCoy看了一会儿,才说:“只是想到以后很可能体验不到你的无针注射器治疗,而感到有些遗憾。”


“问个问题。”

“你问我个问题——不是,Jim,问一个只有Spock知道的问题。”他听McCoy这么说着,语序混乱情绪激动人称乱七八糟,急得都快要跳起来了,他指着床边的一片空气:“Spock说让你问他一个问题。”

Jim的脑子里都是乱的,死死地咬着嘴唇,盯着McCoy的身边。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上一次下棋的时候,最后一盘,我的第十三步是什么?”

McCoy绝望地转过头去,听了一会儿,又嘟囔了一句“我的天你怎么这都记得”,随即转回头来:“他说Queen to King,Level3——对么?”

“还有你通过小林丸测试的拿的三重嵌套的程序,Nero那会儿他还在小飞船里他还让你给Uhura传话,你老是用错毛巾半夜还喜欢砸门来下棋……我的天,你还敢砸大地精的门?”

Jim没有回答,在听完McCoy的转述后,他只是呆在那里了,像是一颗被速冻的蔬菜。紧接着慢慢慢慢慢地将视线从医生身上挪到了旁边,声音哑得像是含了一把碎石在喉咙里磨。

他对着空气,颤抖着,有些迟疑地问道:“……Spock?”

……

谢天谢地,会议室外的走廊里没有人。Jim仓促地离开会议室,几乎在自动感应门在身后关上的一瞬间就呻吟了一声——太疼了,真的太疼了,他不得不咬紧牙齿,死死地揪紧制服胸口的布料把身上蜷缩起来。

他不喜欢这样,不喜欢得要命。天知道当他知道Spock没能被传送回企业号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疯了,那一瞬间,不顾一切地去找Spock的冲动甚至超过了长年以来作为一名星舰舰长的本能。

Jim想他应该感到高兴,毕竟Spock还没死不是么,至少除了自己剩下人都能看见他不是么?但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先是Spock的死,再是他以为McCoy疯了,最后发现除了他以外全世界人都能看见Spock,再强大的大脑也未必能很好地接受。

为什么是我呢?

而更可悲的是Jim停不下来想象,在Spock的舱房和刚才的会议室里,当他看着船员们对着一团空气说话,他都控制不了地去想象Spock在那里的样子,想象那片虚无中事实上有着一个人——他的大副,以及熟悉的声音、语气、动作,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和上挑的眉毛。

Jim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粗暴地抹了抹眼睛,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好一点儿——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人员调动、规划航程、安抚船员情绪……现在没时间留给他伤春悲秋。

但是在这之前——Jim想,他可能需要被哄一下了……也可能是需要哄好多下。


接下来的情况开始变得既尴尬又搞笑。

前三天,所有人都在费劲毕生的想象力试图接受瓦肯人鬼魂的这个设定,而现在Spock坐在舰桥上的科学官位上看着探测器,一位蓝衫助手在旁边替他输入各种参数,时不时给舰长汇报……一切顺利,工作效率几乎与正常的时候一样高。

唯一的问题就是船员们的好奇心实在难以抑制,经常的情况是,Spock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计算,时不时一低头,就会发现有人从自己的身体穿过,然后直直地从胸口处露出来一只手来……

这可真是一件又诡异又令人无奈的事情。

每当这时候Jim都会控制不住情绪地训斥那些好奇得过分的船员,态度之严厉一反常态,Spock表示过几次他对船员们的行为完全理解,甚至在只有他、Jim和Chekhov在的时候说他也曾经忍不住趁Keenser不注意时摸过它的耳朵。

然而这并没有改善Jim因为此事而产生的暴躁情绪,哪怕一点儿也没有。


某天晚上,在Jim的卧室中,他们再次因为这个话题而发生了争论。

刚开始他们进行了一些工作上的讨论,包括一些气体和陨石的成分分析,还在PADD上为3个标准日航行后即将到达的NGC321殖民星球拟定了一份外交合同。

Chekhov协助了他们,让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他们的领航员还是一位很好的翻译,说话时耐心、真挚且逻辑清楚,声音像蜜金色的头发一样卷卷的。Jim相信除去可爱的口音之外,他也毫无疑问可以成为优秀的通讯官。

直到Chekhov无意中提起了今天在轮机室,一名红衫船员试图从Spock的身上穿过,结果不小心被感应门夹到脑袋的事情,今晚心情很好的Jim却毫无征兆地情绪激动了起来。

“他们以为这是什么……一个游戏吗?”

Spock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俄罗斯男孩,叹了口气:“舰长,我相信船员们并无恶意,这样也是自然现象,更何况他们都已经向我表达了歉意,你实在无需为此感到气愤”

这种有点类似于吵架的气氛让Chekhov感觉有些无所适从,他犹豫了一下,对Jim说:“他希望你不要再因此感到生气了,舰长,他相信他们只是因为好奇……”

“好奇。”Jim重复,短促地苦笑了一声,别开视线不再看Spock的方向:“他们还可以好奇,但我——”

“Jim。”

没等Chekhov再说什么,Jim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摁住了额头:“算了,别介意。我大概现在状态不太好。还有,抱歉,Pavel……”他说:“我刚才的语气不太好。”

事实上Jim现在看上去也不怎么样,眼睑下深色的痕迹越加清晰,某种程度上来说比Spock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苍白的鬼魂。

“没事的,舰长。我知道,别再把我当个孩子了。”Chekhov皱皱鼻子,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知道Jim讨厌别人看见他脆弱的样子。

“关于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这件事我们是不是找Mr. Sulu谈谈?”

“……嗯你好好休息我和Mr. Spock先离开了,晚安舰长!”

Jim也没当真,笑了一下,刚想拍拍男孩的肩膀表示感谢,却忽然看见Chekhov转过头去——向着Spock的方向,听了几秒钟后,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

“他说了什么?”Jim马上问道,他现在对此十分敏感,拜看不见自己的大副只能靠人传话所赐,他能够很清晰地分辨出人们在“倾听”时露出的表情。

“哦……”Chekhov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Spock,似乎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然而瓦肯人只是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肯定。

“舰长,Mr.Spock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可以留下来陪你。”

而在Jim做出任何反应之前,Chekhov就急匆匆地喊了一声“晚安”,随后一溜烟儿跑出了房门。

……

意识到他不能再把Chekhov那不靠谱的小家伙叫回来之后,Jim陷入了沉默——这就很尴尬了,他想。因为他看不见也听不见Spock,完全不知道他的大副现在在他房间里的哪个位置,这让他感到无比局促,几乎要像个孩子似的揪着衣角脸红起来了。

“Jim。”Spock看着他,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

“……嘿。”在Spock已经开始怀疑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错了的时候,Jim终于开口了,他还是低着头,视线游离在床单上。事实上,Spock觉得Jim正在盯着他的腹部看。

“挺怪的,是吧?”他接着说:“我简直是在自言自语,疯了一样,不是么,Spock?”

Spock摇头:“我在这儿,Jim。”

“你其实不用陪我的,虽然我承认现在是挺糟糕的,但是我想我应付得来这个。”Jim轻声说,似乎是想伸出手去碰一下Spock,但是又马上收了回来。他把自己缩到床上去,裹上了毛毯,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但我还是……谢谢你能在这儿,晚安,Spock。不用陪我的。”

虽然这么说着,Spock还是看见裹在毯子里的一团Jim费力地在床上挪了挪,挪出了够躺一个人的空地儿来。

“晚安,Jim。”

灯光里暗了下来,Spock在黑暗中看着Jim,半晌,才无声地走到了房间中的沙发上坐下。

这样不行,Spock想,他必须想个办法出来。


三天后Jim收到了来自Spock的邀请,去他的实验室——没说干什么。这件事由Chekov传话,得知此事后Jim沉默了两秒钟,立马放下手中的PADD,顺手拉走了Chekhov直奔实验室而去。

而感应门打开的一瞬间Jim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tribble挤满了几乎所有的空间,棕色、奶白、蜜金、绒灰……大大小小,各种各样。Spock之前一直在饲养一对tribble,但是它们已经做过了绝育手术,他完全想不出来这些可爱的毛球们是从哪里跑上船的。

紧接着,Jim看见一些毛球动了起来,慢慢地向着自己蠕动了过来。他蹲下身来,而它们就有灵性一般地爬上了他的膝盖,轻轻地磨蹭着,不断地发出咕噜咕噜柔软的轻响。其中一只黑色的甚至到了Jim的肩膀上去,用它温暖、毛绒绒的身体贴住了人类的侧脸。

“这……”

还没等Jim发出疑问,下一秒,就像是掉入谷仓里的鼠类一样,被铺天盖地的毛球埋了。

……

“我的天呐,Mr. Spock!你真的成功了!”Chekhov没有试图去把他的舰长从毛绒球海洋里营救出来,事实上,俄罗斯男孩连一丁点儿类似的想法都没有,他只是激动得跳了起来:“我会告诉Sulu让他别再抱怨那些植物了,如果他知道的话……”

Spock有点无奈地弯了一下嘴唇——《瓦肯微表情解读101》By:James•T•Kirk告诉他这是瓦肯人最接近于微笑的神态,他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了tribble堆中尚且一脸茫然的Jim身上。

“抱歉,抱歉舰长,我只是太高兴了……”Chekhov这才想起来解释,而Jim已经从毛球堆中把自己刨了出来,正在用某种涣散又固执的目光环视着实验室——这是在他看不见Spock了之后养成的习惯。

“鉴于Mr. Spock已经不能再触碰到任何物质化的东西,他也没办法碰到你,舰长。但是tribble,它们有低阶的心灵感应能力,这几天Mr. Spock一直在试图与它们沟通,并且说服它们做出一些不那么寻常的举动来。”

“虽然它们吃光了Sulu外星植物实验室里面所有的禾本科植物。”

Jim盯住了Chekhov回头视线的方向,试图在那里勾勒出他大副的样子来,他将肩膀上那个tribble托下来抱在怀里:“你让它们这么做的?这……为什么?”

“我承认这是种失礼、幼稚并且不合逻辑的做法,舰长。”Spock回答,他希望Jim现在能够听见他的声音,再进一步,他希望此时能够去触碰Jim,而不借助心灵感应这些小动物:“但是鉴于我们总是以感官是否能够被触动而评判一个事物的存在与否,所以目前看来,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你做的了。”

他注视着Jim,轻声说:“你可以触摸到tribble的皮毛、听到它们的叫声并且看到他们的样子,感受到他们对你表示出的有些不正常的亲昵——因为我与它们之间的心灵感应,你现在可以毫无疑问地感受到它们。而我希望以此来向你证明我的存在,证明我并非一个你幻想而出的幽灵,我在这儿,并且不希望你——”

Chekhov低声转述完了最后一句话:“……不希望你再因为我在感官中的缺席而感到悲伤。”他的眼圈有一点红:“舰长,你能感觉到他么?”

而也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当男孩情不自禁地选择用第一人称为Spock转达话语时,Jim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某种触动——熟悉、温暖的那一种,感官的界限开始变得柔和而不清,逐渐融合在了一起。

“狡猾的逻辑。”他自言自语道,这绝对是逻辑上的骗局,他怎么忽然就觉得满足起来了呢?分明没有感觉到Spock哪怕一丁点儿的存在。

Jim低下头去不再看Spock的方向,并且尽己可能地开始把更多的毛球搂入怀中:“……还有狡猾的瓦肯人。”

“不介意我把它们带回我的舱房里去吧?”


其实看起来现在的一切都进展顺利。

鉴于Spock现在的状态,他不用进食,不用休息,也从未感受到疲惫或是任何疾病带来的不适,只要愿意,他可以连续24小时进行工作——正如他一直以来所向往的那样。

于是这28天以来,企业号上现在有了一名效率极高的大副,导致船上的一切都以平时120%的速度往前进行,舰桥上井井有条、曲速舱燃料用料减少15%,未来7日的日程规划被计算到了分钟,食品复制机里甚至新增了一道爱荷华州火鸡……

他们甚至开始觉得如果事情能一直这样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你想问Spock在哪儿?”

Jim嘴唇微抿,抱着手臂站在原地,一个字都没说。

“……该死的,Jim,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McCoy从电脑旁边转过头来,距离上次出外勤任务已经有俩礼拜,而距离下次全员体检还有三个月,所以医疗湾难得清静。

他对着Jim叹了口气:“已经快一个月了你还没习惯。Jim,你不能随时随刻都想知道Spock在哪儿,我是说,除了他值班的班次之外,你差不多每30分钟就要找个人问一下。”

Jim对此十分冷静,甚至于说是淡漠地做出了回答:“可能是因为我看不见他吧。”

“好吧……”最后McCoy妥协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了食品柜:“真有你的。他刚才说今天一整晚都要泡实验室,跟Dr. Sturgeon一起做一个什么……鬼知道,上次咱们从那个MarcusⅢ上面采集种子标本的胚乳杂交?要不要来一杯?”

“茄子汁?不,不要。”

感应门打开的声音让专心致志地给自己鲜榨蔬菜汁的医生回过头来,他叫住了正要离开的Jim:“嘿,你要去哪儿?”

“卧室。”Jim回答:“睡前去给自己找点不是紫色的东西喝。”

实际上半夜,Jim没有回到卧室,Spock也并没有在实验室里面泡上一夜。

但是又没什么可摘指的,毕竟Jim的确从自己的卧室门里面进去了,只不过没有躺上床而是又穿过公寓浴室的门进入了Spock的房间;而Spock在发现了这一点后,与Dr. Sturgeon另外商定了研究的时间,尾随着他的舰长回到了卧室。

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心理,Spock并没有叫上Chekhov,即使可以预见到没有了男孩的帮助,他根本不可能与Jim进行任何有效的交流——Jim甚至都不可能知道他在哪儿,即便是Spock正在给他一个拥抱。

Jim在Spock的工作台前站定,安静地看着陈列整齐的书籍、标本和陈设,那种平静的神情让Spock感到有些难受——显然,在Jim的认知中,他并不担心现在正在实验室工作的自己会突然回到房间来,虽然这是个极其符合逻辑的假设。

就好像Jim已经确定了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似的。

“这很奇怪。”半晌,Jim开了口,用很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是说,他们为什么还要把这些东西留在这儿呢。”

Spock反驳了他:“因为我还在这儿,舰长。”

“大概是为了纪念。嘿,你还留着这个脑细胞的标本……这东西居然死了以后比活着还要好看,活着的时候简直像是个摔扁的透明柿子馅饼。”

Spock记起了他们在殖民地星球上发现的瘟疫,那种飞碟一样的巨大脑细胞——真是多灾多难的一次外勤任务,Jim被感染了,随后又因为瘟疫的光疗法而短暂失明。那时候Spock记忆中唯一一次他们在半个船的蓝衫船员面前拥抱,因为他也害怕,他比他的舰长还要害怕。

“收集这些东西是……符合逻辑的。”Spock低声说,走到了Jim身边,而后者仍旧无知无觉地凝视着那些东西。

随后Jim的目光又落到了沙发上的瓦肯琴上,他短暂地露出了一丝微笑,无论过了多久他都忘不了他的大副抱着这乐器时的样子:“还有这个。你好像很久没弹琴了……咱们有这么忙么?上次好像还是离岸假期的时候,你弹琴,然后Uhura还唱了‘美丽的猎户座女郎’,我们到现在都没告诉你,那是她按照地球上一首歌剧改编出来的,所以大家才会笑得那么厉害。”

“我其实是知道的……但似乎我‘不知道’这个事实让你们十分开心,不是么。”

“嘿,Nero。”

那是……差不多四年前了,Spock有些惊讶于他居然还能分毫不差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Jim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动物一样一路冲上舰桥,那神情张扬而又不可一世,他一直都记着。“我们第一次在舰桥上相遇。”

“还有富兰克林号的制服。”Jim也看见了那件来自古老星舰上的纪念品,那时候的制服是灰色调的,肩部有暗红色的条纹。

“你穿这个帅得要命,Spock,我也许也该去给自己弄一身儿来的。”

紧接着Jim坐了下来,Spock房间中放置的东西还很多,他没来得及一一细数就已经开始感到疲倦。他闭上眼睛,一只手抵着额角埋下头去,那姿势几乎像是在缅怀着什么。

Spock坐到了他身边,这样的场景他们都再熟悉不过了——既没有人要炸掉企业号也没有奇奇怪怪的外星人要抢占谁的身体,一切安好,睡前,他们坐在一起。聊天、下棋,或者只是这么坐着什么都不说。

这忽然的沉默让Spock感到有些无所适从,鉴于Jim根本感受不到他在这儿,他也理所应当地没办法打破这种令人讶异的沉闷。

“你曾经指责过我并不专注于与你的对话,因为我们之间很难保持一问一答的节奏,但我想只是我发现我很容易被你所说的一切所吸引,而单纯地不愿打断你。”

“但是我发誓现在我会回答你的每一句话,舰长。哪怕你想要讨论我的刘海是否真的可以被离子风暴掀起来。”

人类仍旧没有再说声音,似乎陷入了茫然的沉思,做着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什么时候咱们也应该拍张照片,在舰桥上,趁着人都还在的时候。”

最后,Jim终于抬起头来,他咬了一下嘴唇,神色却显出了一种极度压抑后的平静。他的目光尽头是另一个Spock,Spock大使留下来的照片,在前者去世之后一直被他的大副妥善地放置在桌子上。那是来自另一个平行宇宙企业号船员的合影,另一些他们穿着暗红色的制服,像是单调的深空中唯一绚丽鲜活的色彩,算不上风华正茂,但是好在大家都还在一起,没有任何一人曾经缺席。

“我为什么没早点想起来呢?”

Spock忽然才意识到Jim今天晚上的来意,这让他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力的惶恐。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试图握住Jim的手,想要证明些什么。然而身体只穿过了虚无的空气,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再也没办法去安抚人类指尖的颤抖、去触摸、相贴来感受彼此的存在,但是Spock依旧为此而感到极度的悲伤。

——他明白,Jim在替他的大副收拾遗物。

“当然,你不会相信什么幽灵的理论,舰长。”Spock自言自语道,Jim是个充满天马行空幻想的人,但是他同时也很聪明,聪明到骨子里的那种。除非是他愿意相信,否则没有什么谎言能够骗得过他。

“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要相信了,Spock,真的,我几乎已经相信你没有死,你的幽灵还在企业号上,而且我想我也能继续相信下去——只要一次,一次,我能感受到你是真正在这儿的,不靠任何人传话也不靠那些tribble。”

“看啊,我竟然不知道能拿什么东西来纪念你,Spock,你这里竟然没有一件东西是完全属于你的。”

Spock轻声回应:“我亦无法想象这些经历中缺少了你的存在。”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生活的轨迹已经纠缠得这么深这么彻底,无声无息间渗透到了骨子里去。像是两条共生的藤蔓,再也不能完全地将其中任何一支抽出,任何动作都势必都要带着另一支的痕迹,支离破碎,带出淋漓斑驳的眼泪和鲜血。

 “灯光,0%。”

Spock想他知道Jim为什么要在此刻关灯。

“你要是在这儿的话绝对不会允许我睡在你房间里,不合逻辑,是吧?”他这会儿看上去有点像是个耍赖的小孩儿,他以最快的速度窜上了Spock的床,把自己像个卷饼一样地拿蓝色的毯子裹起来。有点赌气似的往漆黑的房间中环视了一圈:“所以……出来把我赶回隔壁去吧。”

“但是你不会,对么?”

“因为你不在这儿。”

Spock没有再试图反驳,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即使他可以使tribble们心灵感应感受到他,即使每一个船员都可以转述他对Jim说的话,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这些都是不真实的,无法被真切感知的,冰冷得如同抽干了血液的身躯。

“Spock,你已经死了。”

他没有再尝试去触碰Jim,Spock觉得他并不喜欢看见自己的手指穿过对方身体时的画面——是那么的虚弱惨淡。

Spock在Jim身边躺下,人类背对着他,微微地蜷起身子把自己窝在他的毛毯中,像是树洞中的一只棕毛栗鼠,呼吸的声音有些起伏、断断续续的,被隐约的流泪搅得支离破碎。

他伸出手,将手掌很轻很轻地贴在了Jim的肩膀上,那是一个虚无的拥抱,彼此之间始终保持着一寸距离,始终都不能真正地依靠在一起。

一个虚假、冰冷的拥抱。

但是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Jim,我在这儿。”

此时此刻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再一次触碰他的舰长,哪怕只有一瞬间。


一夜无事。

而Spock很惊讶自己居然睡了一晚上,这实在是不同寻常,也许是深受身边Jim疲倦情绪的感染,竟然让一个鬼魂都产生了困意。他比Jim醒得早一些,所以有足够的时间在Jim用呼叫器呼叫McCoy医生和Uhura上尉之后,将这二位船员先拦截在了自己的房门口。

“你们俩咋了,秉烛夜谈来着?”McCoy十分想绕开Spock看看房间里到底怎么了:“怎么都跑到你房间里去了,Chekhov那孩子也不在,你们是怎么聊天的?话说你不是跟那儿给杂交麦子榨汁呢么?”

“我无法同时你这么多的问题,医生。”Spock无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Jim不知道我在这儿。”

“这是你房间,他怎么不知道你会回来……”

“因为他觉得我不可能回来了。”

Uhura比McCoy反应要快半拍,她咬了咬嘴唇,神色开始变得十分矛盾:“舰长他……”

“这家伙。”McCoy看看Spock又看看Uhura,终于从这两人看上去像哀悼尸体一般的表情中看明白了,他叹着气捶了一下墙壁:“一个月——我就知道他迟早要想不开。”

Spock还想再说些什么:“不怪他,舰长现在叫你们来应该是……”

“Uhura、Bones,你们在外面么?”

然而那一声捶墙实在是太过响亮,Jim显然是听见了,有点沙哑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Spock短暂地闭了下眼睛,道:“你们去吧。”

“你也来,Spock?”Uhura有点担忧地看着他。

“肯定的。”他点头:“只不过……你们能否在舰长面前不要与我交谈?鉴于他主观上已经确认了我并不存在,这似乎是符合逻辑的做法。”


他们一进去就看见Jim坐在转椅上,眼睛下的深色愈加严重,但是此时难得看上去精神还好,他没有什么表情,除了请他们坐下之外也没有再说别的哪怕一个字,整个人都处在某种平静得令人恐惧的状态。

这种神态几乎是瘆人的,饶是McCoy这种自诩已经可以对世间万物都保持淡定并一针扎下去的人,那些吐槽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们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里,而进来的三人都注意到了一点,Jim的面前只放了两张椅子。

Spock无声地叹了口气,坐到了自己的床边。

Uhura看了他们半天,忽然问:“男孩女孩?”

“啊?”

“我以为你把我们俩拉来是要告诉我们你跟那鬼魂滚床单之后怀孕了。”

说好的不提我的呢?Spock现在非常有种绑架Scotty的冲动。

Jim难得被她哽了回去,那张冷冷淡淡的脸总算是绷不下去了,他慢慢地叹了口气:“你们俩,我明白,我对此非常感谢,但是……不必了,Bones、Uhura,现在已经够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这个话题他们仨心照不宣,但是谁都刻意地绕着走,现在终于绕不过去,一撞上就势必会弄得头破血流,但还是得硬着心肠往上撞,谁都别想逃开。

“别再跟我说什么企业号上有个Spock的幽灵这种话了。”

“全船有四百多人,你为什么非得找我们,因为我们俩不会说谎是么?”Uhura挑起眉,把手搭在了椅子边儿上,她这样看上去十分具有说服力:“你找错人了,舰长,Chekhov在植物实验室里呢。”

“不。”Jim摇摇头,甚至是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因为只有你们俩不舍得骗我。”

“我们从来没骗过你,Jim!”McCoy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又看向了Spcok,给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医生深深地把眉毛皱起来,盯住了Jim:“该死的,别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到底想说什么?”

Jim抿了一下嘴唇,那双蓝眼睛中的神情很平静,他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来想,现在终于有了种顿悟后的释然:“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具体是怎么做的,但是……总之都是可操作的,对么?你们帮我伪造出了一个Spock还在这里的假象,我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只好全盘接受你们所说的。”

“你不记得了么?Spock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你问我你们上一盘棋第13步走的是什么,King to Queen level3,你当时说对的,不是么?如果不是Spock真的在这儿,去他的我们其他人怎么会知道这个?还有那么多事,你觉得除了他,还有谁能把曲速舱改进到9、在复制机里给你编程个火鸡出来?”

“这些都是可替代的。”Jim把手指尖对在了一起,这个问题他显然思考过:“这很容易,只不过需要模仿他的语气、再让大家努力工作一点而已,你们可以通过翻阅以往的监控录像、Spock的大副日志和他的遗言视频——该死,没准幽灵就是Spock遗言里面出的主意。”

Spock低声自语道:“你不该假设瓦肯人如此富有想象力。”

McCoy一时间语塞,他看了看身边坐着的Spock,有一种极端无可奈何的情绪穿过了他的身体——为什么偏偏是Jim呢,最需要Spock的一个人却看不见他,这世界简直残酷得令人发指。

“你不该这么想,Jim。”

“你以为这很容易么?”Jim抬起目光,这一次他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再去看两位朋友所示意的Spock的方向。

Jim觉得这一次他是真的看开了不在乎了,从昨晚收拾好Spock的遗物后他整整想了一晚上。这件事就像是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徒然往上面盖更多的纱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必须有一个人出来把疮疤揭开,哪怕再疼再不堪,他都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Uhura,我可以告诉你没什么比这更难的了,我不敢说我是最希望他能活下来的人,但是至少我对此的欲望强烈得绝对超乎你们的想象。但是……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对么?我非常非常感谢你们做的这些,而这个幽灵的故事也确实给了我很大的安慰。”Jim停顿了一下,他没法不去想当Chekhov转述出“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时候,他是如何满足得像是个得了糖的孩子,那种虚无的温暖触感至今都清晰无比。

“你们还能这样多久,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总要让我知道真相的。”

“因为说到底,你们谁都没办法证明。”他直视着他们两个,眼中的神情很平静,又带着不容置疑、至死方休的执拗:“根本就没有什么幽灵,对么?Uhura、Bones,是不是,别再有更多谎言了,我只需要你们回答我这一个问题。”

“求你们了……”

     ……

“怎么样?”

他们顿时陷入了沉默,然而好一会儿之后,Jim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他猛然抬起头来,眼眶上一圈红,目光紧紧地盯住了McCoy:“你说什么?”

McCoy十分沉重地转过头去,盯住了身边某个虚无的位置,随即,他一字一句地说:“Jim,Spock问你,需要他怎么证明?”

印象中Jim很少见到McCoy现在的表情,虽然医生平时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但是不一样,他的神情表现得似乎此刻就是生死一线的关头——无比、无比的认真和确定。Jim一时间有点发怔,像是被对方不容反驳的样子震住了,又因此隐约生出了某种虚无飘渺的希望。

“你说他就坐在这里,嗯?那么……”他定了定神,忽然抬起眼,几乎是笑了一下。Jim用那双明亮的蓝眼睛盯住了Spock:“吻我。”

这无端地,让Spock感受到了一阵不合逻辑的心悸,那一瞬间,当人类的目光毫无遮拦地望向自己的时候,他几乎要以为Jim能够看得见他了。那纯粹的蓝色中情绪是那样的充沛,无需心灵感应、无需逻辑分析,仅凭贫瘠的直觉也能感到浩如星空烟海。

“——Spock,我要一个吻。”

说完这句话之后Jim彻底平静了下来,再也不说哪怕一个字。他是孤注一掷了,喉舌、双耳似乎都与灵魂的触感彼此勾连,生杀予夺都在这一线之间。

等待的时间大略只有十几秒,Jim却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去看眼前的任何东西,如同一个正在进行死刑审判的囚徒,绝望而又恐惧地等待着法槌敲下来的那一瞬间。

 “你说什么?”McCoy怔怔地看着Spock。

Spock说:“你原话告诉他。”

哪怕闭上眼,Jim也能够听见那句话,一字一字地,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种声音更够比它更加清晰明确。

“我……?”McCoy绝望了,他看看Spock又看看Jim,最后连Uhura都把目光投向了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他顿时觉得有三倍重的引力加在了身上,但声带似乎已经被这个气氛所牵引着,丧失了自主意识。

“——像那次停电,在涡轮电梯里一样么?”


他们是彼此相爱的,或是说……如果瓦肯人无法定义与人类之间维系的这种复杂、美好的关系,那么这也是最接近于“爱”的感情了,Jim和Spock,他们清晰地知道着这件事情,却又默契地对此避而不谈。

也许是因为深知未来的日子还长,而能够朝夕相处的时日也无需吝啬,又考虑到他们在星联服役期间的职责——他们都并不急于一时。

却没有想到死亡的分离来得如此仓促突然。

但是在这漫长的、在企业号上的日子中,只有那么一次,像是孤寂而寒冷的星际之间短暂绽放出的火花。在星历的某一天他们共同乘坐着高速涡轮电梯准备登上舰桥,惯例而愉快地交谈着,却在下一秒陷入了因为轮机故障导致停电的黑暗之中。封闭的舱室中没有一丝光,而彼此身边也没有能够照明的东西。

说不清是谁先上前了第一步,黑暗像是个安稳又熟悉的守护者,一切身份都被隐去,就好像是他们已经不再是星联的舰长与大副,而不过是这个纷繁浩渺宇宙之中,两个最平凡相爱的人而已。

唯一、短暂的,且又心照不宣的一个吻。

没有监控、没有录像、除了彼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晓,他们之间一个看上去微不足道的秘密。McCoy、Uhura,那些企业号最神通广大的船员也不能模仿出来的一句,只可能由Spock亲手说出来的话。

Jim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愣愣地看着那个虚无的方向,半晌,才发现脸上已经湿漉漉的被泪水沾湿了。而McCoy和Uhura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了房间,留下他们一个人一个幽灵独处一室。

“你相信了么,Jim?”

Spock走上前去,微微俯下身扶上了Jim略微颤抖的肩膀,而他的舰长就好像是真的能够感受到这虚无的触碰一样,颤栗着,却又最终与那双蔚蓝眼中的神情一起归于了温柔的平静。他放轻了呼吸,在他们真正嘴唇相贴之前停顿了一瞬。

而最后,是Jim先仰起头凑了过去,亲吻了那个陪伴许久的幽灵。


“我去你大爷的!”

“……Bones.”

“你们俩这是玩什么躲猫猫游戏吗?我的天——”

“我也不知道,在我们——”

“我不想听你们是怎么交换唾液的,拜托,Jim、Spock!”

Jim有点无辜地看看Spock,虽然在另外两人的眼里他只是在看身边的一团空气,而Spock叹了口气:“我不得不说这其实非常符合逻辑,在一段时间Jim无法察觉到我的存在之后,现在,与之类似的,变成了你们无法——”

可惜McCoy现在没法对Spock大喊“闭嘴”并一记无针注射器扎过去了,但是看在医疗湾的份儿上——看着Jim现在脸上那种快要溢出阳光来的笑容,心累的McCoy一点儿也不怀疑他能看见Spock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舰桥呼叫舰长。”

“……看我干什么啊?”Uhura一摊手,指了指那个发出呼叫声音的电脑:“我不在舰桥,都换成Chekhov发广播了,赶紧回去啊。”

四人对于眼前发生的更诡异的事情只好暂且作罢,谁看的见谁看不见谁,但是星舰还是要开的。他们当下不再多说,以最快的速度坐上电梯赶到了舰桥,而见到他们来了,Sulu马上让出了舰长椅。

“舰长,Mr.Spock不在么?”Chekhov问:“我们在3.6分钟之前,收到了一组频率非常奇怪的通讯要求,在您来之前我们还没有——”

“是他们。”Jim侧头轻声对Spock说:“你觉得这跟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有关么?”

“看看就知道了。”

“Mr.Chekhov,连接通讯。”

屏幕上短暂地出现了离子干扰的模糊突然,随即慢慢清晰,画面上出现了另外一个平行宇宙的画面——James与Spock大副,他们看上去糟透了,灰头土脸,当然……似乎每次他们进行通话的时候都要有一方呈现这种狼狈的状态。

Mr.Spock做出了打招呼的手势,而Jim身边的Spock则同样回礼。

“抱歉我们如此仓促地进行联络,在这个不合逻辑的时间。”

“那儿,你看那儿——”McCoy正在给舰桥上剩下一脸茫然的船员比划着:“站在舰长的右边,对,Spock就在那儿站着呢,但是只有Jim他一个人能看见。”

Sulu对这样的逆转叹为观止:“舰长应该挺高兴的吧……”

“这并未对我们造成困扰。”Spock道:“怎么了?”

“看,声画不同步。”James抱着手臂,透过屏幕看看另一宇宙的Spock:“你们俩遇到了点问题,对吧?”

Jim瞪大了眼睛:“是你们俩弄得?!我——”难道这个宇宙都疯了吗?为什么他总是自己被自己坑得这么惨?

“不不不。”James会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摇头,而他身边的Mr.Spock颇有些无奈意味地叹了口气,打断了自己舰长的调侃:“我能否询问你们遇到的具体问题是什么?”

“刚开始是Spock遇到了外勤事故,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企业号上,但是他就成了个幽灵的鬼样子,除了Jim,我们所有人都能看见他。”McCoy耸耸肩:“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这句话换来了整整一个舰桥上船员的点头,红蓝黄衫的大家从未如此和谐统一过。

Mr.Spock将他们手持的通讯器转了个方向,于是企业号的屏幕上便能够以他们的视角看到一个星球荒凉的表面与深褐色的砂质土壤,还有一道看上去非常迷幻的大门。

“外勤期间,我们在这颗行星上找寻因为药物注射过量而陷入疯狂状态的医生,却发现他进入到了一道能够在时间中穿梭的传送门里,从而改变了历史,以至于使得我们这个时空的企业号都不复存在,无奈之下,我和舰长只好跟随他进入了传送门之中,穿越到了历史上的1937年。”

McCoy绝望地叹了口气:“幸好我们的船还在。”

“相位。”Spock低声赞叹了一句:“——相位差。”

“没错。”

“那看现在你们应该是成功了?”

James做了一个“那还用说”的表情。

“鉴于我们彼此宇宙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认为这一事件会影响你们是符合逻辑的猜测,但我没想到会是如此……戏剧化的结果。”

“那然后要咋办?”最实际的McCoy问。

“时间。”James摊开双手,给了他们一个非常诗意的回答:“以及等待。”

再然后,这场莫名其妙的视频来得快去得也快,随着一声熟悉无比的LLAP,对方就爽快地切断了他们之间的通讯,企业号的大屏幕上重新回归了一片安详的星云图,所有船员都因此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Jim对此的理解大概是……等等吧,不急,再等一会儿世界就会恢复正常了。他不知道为何有点失落,不过心里也总算是一件事放下了,而正要转身回到舰长椅上继续安排接下来了工作,手腕却忽然被Spock握住了。

“Jim.”Spock暂时努力把自己血液中属于人类的那一半调动出来,准备去做一件极度不符合逻辑的事情,而等他们真正双手相握的时候他觉得这挺逻辑的,没什么不对,熟悉得就好像是性格里原有最自然不过的本能一般。

“离我们需要执勤的班次还有2.4个小时。”他低声说:“鉴于你是整艘星舰上唯一能够看见我的人,这剩余时间与你共度,我想是符合逻辑的选择。”

大家都假装没有看见他们那放荡不羁风流人间的舰长站在原地,身边空空如也,却不知为何,忽然红着脸、露出了一个异常少女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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