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转身向饭碗走去
* 甜!
* 都是假的!平行时空与真实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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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安的冬天要比巴黎暖和太多了。
温暖的洋流带着淡淡的咸腥味吹拂过整座安静的城市,风裹挟了湿润的气息,连落雨都不显得凄凉。剧组到这里之后鲜少有什么打扰,一切都那么平静而又安逸,如果不是日程表上的倒计时一日日在催,Mikele有时候甚至都会忘记他们还在紧张的排练期。
Florent来的那天上午还是蒙蒙的小雨,到下午的时候天却放晴了,没影响飞机正常降落。Mikele没特意查他那架航班,心里只模模糊糊地惦记着他该是这一天到,具体什么时候也没想过。
所以他下午只是披着外套出去透口气,在排练厅外,就看见Florent站在外面了,穿着那件zara的麂皮羊羔绒外套,柔和的卡其色,指间夹了一支银灰色的电子烟。
Mikele闻了一下,那淡白色的烟雾味道清清淡淡的,用的大概还是薄荷的烟油。
他朝Florent走过去,他们打招呼,离上次分别太近了,让重逢也显得有些寡淡了起来。Mikele眯着眼睛,对他笑了一下:“还抽烟?”
“这不是还没进去。”Florent答,低着头想了一下,又道:“等下没机会了……你们排得怎么样?我看Merwan发了很多照片。”
“挺顺利的,对咱们几个……没那么难。”Mikele耸了耸肩:“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Florent看了他一眼:“行程没排开。”
后者弯了弯嘴唇,那情绪是认真的,还算有一点点笑意勉强渗入了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没问你这个。”
Florent抬手把烟关了,又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把它收回进黑色的绒面束口袋子里、再一丝不苟地放回背包里最妥善的那一个地方——是哪里,谁管这个,这一串毫无意义的动作被他做得郑重无比。
末了他把拉链拉好,再抬起头的时候,就不再躲闪地对上了Mikele的眼睛。
“我去……做了一点准备。”
“什么准备?”
“……Mikele.”
Florent没直接回答他的话,而后者自然也知道他并非要说什么为了演出的准备,他们相识了几乎十年的时间,对于彼此的一举一动都熟稔无比,哪怕只是语句间的几秒停顿、尾音的半刻上扬。
所以他没有应,只是在等,等着Florent接下来要说的话。
“之前你不是问我愿不愿意再回去一次?我们两个人,就像是一切刚开始那时候的样子。”
“你现在在这儿,我就知道你的回答了。”Mikele说:“莫扎特和萨列里,Mik和Flo,我们重新演了这部剧,这就是一切开始的样子。”
“不不……不,Mikele,我是说——一切。”
他们彼此都安静了几秒钟,Florent相信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Mikele为这一天所做的太多太多了,他只画了淡妆、减少熬夜保养嗓子,甚至把头发都从金色染回了09年夏天那种柔软的蜂蜜色,一切都珍重得不像是个薄情的意大利人应该做出来的。
“一切?”Mikele轻声重复了一次,他的脸上仍然是淡淡地带着笑意的,某种很寡淡的笑容。他想着这个词背后的意味,就好像思绪一瞬间被铺天盖地的彩色浪潮所席卷,心口被回忆挤得饱胀出鲜血,快乐和痛苦同时令人感到窒息。
他当然明白的,当初就是自己提出来的,他怎么会不明白Florent这句话的意思。
但只是,他没想到Florent会真的愿意。
那时候啊,从08年开始——他们一起出演这部音乐剧,共用一张日程表,一起做访谈上节目,他们住在一起、一起写歌一起做饭一起在没有演出的星期一上午拉上好友去公园烧烤野餐……这似乎就是生活中的一切了。
不不不,那些都只是被人们所只晓得,一切还远非如此,曾经他们的“一切”,还有更多更多。
还有……不止是这些,他们有过的。是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的十指相扣、换场时在黑暗中匆忙而又甜蜜的一个亲吻,是纹在心口的名字,定情的吉他上共同画下的痕迹。
他们曾经深爱过彼此,曾经以爱人之名相称,他们过拥有彼此——完完整整的,从肉体到灵魂,那样甜美而又明亮的回忆让人几乎不舍得从脑海中抹掉。不然,就像是身体被抽去了鲜活的血肉,只剩下枯瘦支离的骨骼强撑起一片漂亮的皮囊,好看还是好看的,哪里都透着一股刻骨的凄凉。
那才是一切,是时至今日已经褪色不再提起的过往,是彼此心上的伤疤,早就已经在漫长而又无关痛痒的分别中安安分分地收了口结了痂,哪怕是再寒冷的冬日一个人度过,也不会复发生长出多一丝的疼痛。
Florent没有回答,这一次,没有用语言。
好像一刻之间就是七年的时光倒转,一切都是最开始的模样,但他不能任凭回忆如此泛滥下去,Florent就只是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就像是几年前一样,热切而又紧张得就像是个孩子——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无数颗掉落的泪水落入玫瑰木的琴箱叮咚作响。
他凑了过去,手指轻柔地插入Mikele有些干枯的棕发间,低下头亲吻了对方的嘴唇。
下一次,再一次。
刚开始就只是浅尝辄止的唇齿相碰,颇具仪式性的疏离,像是交换一句问答般纯粹。然而人还是人,记忆被封在了结冰的水面而不是钢板下面,这么一锤子不管不顾地砸下去,便把深藏着的所有感情都勾了出来,炽热的情绪自冰面的裂痕处流淌而出,随即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们急切地追寻着彼此,在亲吻时连分开喘一口气都舍不得,舌尖碾过嘴唇的力道几乎带着灼热的疼痛。
“……到什么时候?”
分开的片刻Mikele闭上眼睛,想了想,这句话还是问了出来。
回应他的是一个几乎有些瑟缩的后退,Mikele没管,又更用力地把Florent重新摁回了自己的怀里,偏头轻轻地亲吻了他带着胡茬的侧脸,连须后水的味道他都记得,论起恋旧他们早就是难得的棋逢对手。
“到那时候……我们就会知道的。”Florent动作很轻地点了点头,同样闭上了眼睛:“Mikele,这次我不会留到末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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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再回到那个舞台上,我就还爱你。
但他们的时间也没有很多了,零零总总凑一下,才一个月多一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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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Florent的飞机有没有顺利落地,制作人可能比Mikele还要关心一些,手机航班查询一刷发现剧组男二号一个半小时前已经落地,便做好了他随时会进组的准备。而Laurent和Merwan闲下来了自然就去门口堵人,他们俩打打闹闹从排练厅里出来的,一转弯,就看见了在外面走廊里腻歪着的这两位。
Mikele的手臂还搂在Florent的脖子上没下来,看动作大概是刚才在帮他摘围巾,结果绕着绕着又把自己缠上去了。Florent就稍微低下一点头由着他这么闹,嘴角的弧度是柔和的,侧脸略微泛着一点红,那姿态就像是一只温柔的犬。
Laurent是第一次见Florent,一见面就是这种场景,一个猝不及防,举着录像的手机“啪”的一声脆响就摔倒了地上。后面的Merwan稍微好一点,DV抖了好几下,最后勉强是稳住了没掉,嘟囔着这条算是排废了,到时候把最后一段剪掉好了。
“回来啦?”Merwan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游移了好几圈,笑着问——他本来想说的是“复合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忽然觉得这很多余。
Florent听见声音了,就轻轻把Mikele推开一点,把掉到自己脚边的手机捡起来递给Laurent。他没刻意地躲避来自两位探寻的目光,就只是温柔地笑了笑,一句话也不解释。
他跟大家打招呼,跟制作人、原来剧组的熟人、跟第一次见面的成员,而这期间Mikele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那眼神中甜蜜的占有再迟钝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其中的意味来。
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
这回真的用不着剧组内部之前的那个“不许拍Florent”的禁令了。
不能拍了啊,Laurent笑了笑,想着,这段时间是真的不能拍他们了。
有多甜、多好,都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这是一段不能被记录在镜头中的时间,这样一切都过去之后,才能够理所应当地被遗忘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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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0 am.
茉莉花茶用滚滚的热水冲好了,放在玻璃杯里要沏到第二轮才能喝,茶没有倒满,杯子沿边一圈雾蒙蒙的细密水珠,在下面就是冒着热气的浅青色茶水,不加糖和牛奶,是与欧洲茶截然不同的清亮色彩。
再接着,就是各式各样味道各异的点心,灌汤小笼包、流沙包、蟹黄烧卖、叉烧、豉汁蒸排骨……被装在精致的原色竹制小笼屉里面端上来,稳稳当当地在桌面上摞得很高,一层层打开的时候就像是拆俄罗斯套娃一样惊喜。点心的温度像是刚出锅一样,带着蒸锅里灼热湿润的水汽,与丝丝缕缕的香味一起扑面而来。
Florent在那看到那笼流沙包被端上来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啊,上海。”
“是啊。”Mikele耸了耸肩表示赞同:“……上海。”
Iapm商城三楼这一家广式早茶跟他们住的酒店不近不远,走过来不过10分钟的距离。
工作日的早上居然店里人还不少,他们到的时候店里的座位已经不多了,两人找了个靠里面的角落做了,木制的方桌,正好一人一边。
前一天晚场结束他们都是从6号门溜掉的,而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被七点半叫醒,Florent才明白昨天Mikele难得翘了剧组蹦迪的局没熬夜,早早回酒店睡觉果然是另有图谋。
上海的冬天十分潮湿,酒店里的空调倒是很足,羽绒被也足够暖和,但架不住窗户的密闭性实在不怎么好。保温层估计也有欠的,Florent猜,毕竟冬天最冷的时候气温也没有很低,但屋里还是不够暖和。
他们俩睡在一张床上,两条被子五个枕头,紧贴的体温把寒冷驱赶得没有一丝容身之处——刚睡下的时候是这样的。但是到了后半夜天亮前的时候,难免谁就翻了个身、再无意识地挪远一点,就还是免不了会觉得冷。
Florent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臂搭在Mikele的胸口上,那姿势极亲昵却不怎么舒服,看样子估计是Mikele强行拎起自己的胳膊然后钻过来的。后者也已经醒了,闭着的眼睛上睫毛微微地颤,也是贪恋被窝中的温暖不愿意起床。
“Mikele……”他轻声叫了一句,收回了手臂。
紧接着,一个吻就落在了鼻梁,Florent闭上眼睛感受着对方有点干燥的嘴唇,从自己的鼻尖微微蹭过,最后落在了下颌上,就像是晨起落在被子上一片柔和的光线。
“起床吧,亲爱的。”Mikele说:“咱们去个地方。”
——啊,上海。
Florent当然是开心的,他看着一切都觉得新鲜,自告奋勇要拉着朋友尝炸蚕蛹和麻辣鸭头的人,在吃方面无形中已经超越了一半多的本国人。原本早上起来没什么胃口,此时此刻面对着一桌美食,食欲也已经被勾起来了。
而Mikele就看着他,自己也不吃,一双眼睛神情柔和得要命。
他筷子也还用得不太好,夹东西的时候总会发出“咔咔咔”的声音,要很小心才不会让一个虾饺被戳破皮——嘴上还一直在念叨着:
“来,尝一下这个,我看菜单上写的里面有榴莲。”
“包子!”
“这个我刚尝过,特别好,里面有咸的米饭和肉。给——”
“流沙包吃不吃?我记得你上次去北京的时候就特别爱吃,还被烫了好几次,幸好是在演唱会后……”
说着,Mikele从小笼屉里面夹了个淡黄色的流沙包放在自己盘子里,小心地用筷子尖儿戳了戳,撕开一小个口子,正好是热气能冒出来而里面甜美的蛋黄馅料不会流出的大小。
“我给你先晾一个。”Mikele自顾自地摆弄着那个流沙包,连头也不抬,他转眼又看见了桌上摆着的……他忘了叫什么名字了,那种用红色肠衣包裹的虾仁和韭黄,天呐韭黄,意大利人只在做奶酪派的时候会用到这种食材。
“谢啦。”Florent说。
Mikele嗯了一声,他用手背试了试玻璃杯外的温度,茶水还是很热,但已经可以喝了。他把两个并排挨在一起的杯子推了一个到Florent面前,又顺手夹了一筷子不知道叫什么的东西:“嗯,慢点吃喝口茶,别……”
而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忽然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甚至包括咀嚼,Florent的腮帮子还有一点鼓,被食物塞得像是一直准备过冬的仓鼠,那目前显得有些滑稽,却还是可爱的。
Mikele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Florent看着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忽然就有点不知所措地笑了起来:“……Mikele,你怎么了啊?”
后者这才看了看自己——左手推过一个水杯,而右手的筷子上还夹着食物,整个人都在“多吃点”和“别吃了先喝口水”这两个不可兼得的境况下徘徊,充斥着一种巨大的矛盾感。Mikele茫然了片刻,想要放下筷子,下一秒,手却被握住了。
Florent凑过去一点,偏着头就着Mikele伸过来的筷子叼走了那块红米肠,耐心地嚼完咽下去,舔了舔嘴唇,才有点无奈地看着Mikele弯了弯嘴角:“你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当真就是捧在手心上宠,就想把全世界的好都给过去,Florent想Mikele大概是真的不知道他刚才的样子有多让人心动——最怕薄情的人眼中偶尔一掷千金的专注,眼里全都是爱意,全都是自己。
这Florent忽然产生了种不切实际的冲动,很想把八年前的自己换到现在Mikele的面前来,那时候的自己大概会高兴疯的吧,肯定会的。
所以他说的那句话也不是指责或是嘲讽,Florent是真的在问——Mikele知道,他可能是真的不明白。
Mikele自己也不明白。
所以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是看着Florent——他的大男孩,他曾经的爱人,七年的时光过去他似乎没有改变太多,身上处处都是他们初遇时的痕迹,柔软的黑发、修剪得整齐的胡须,那双比融化的巧克力还要甜美柔和的眼睛……但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Mikele想起了那时候他们一巡的某次演出,陌生的城市、冬天鹅毛般的大雪,那天晚上他和Merwan搭戏,Florent留在了酒店休息。而当天演出前自己在化妆室拿到了助理带进来的饭盒,里面的肉酱意大利面还热着,说是Florent送过来的——这些是他看到的。
他没看到的是那个深色头发的大男孩穿着有点不合身的棉服,冒着雪一路把这个饭盒送过来,雪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让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小有名气的音乐剧主演,就只像个来看演出要签名的普通观众一样。
正因如此,没认清人的保安自然把他拦在了演职人员入口的地方,叫他打电话让他们接一下。但那时候后台正忙着,等有人分出功夫去门口接他的时候雪已经在Florent的肩膀上落了一小片白——但那盒饭还是热的,他解开羽绒服的拉链把它揣在怀里一直捂着,生怕为数不多的热量再被这寒冷的天气抢走。
那才真是把一颗心都捧出来给你的好,Mikele想着,如果后来后台的工作人员没再提起这件事,他根本都不会知道有人为了给自己送盒吃得习惯的晚饭,还在雪里等了那么久。
Flo啊,这些事情,你还记得么?你大概也是希望能忘了吧。
“没为什么。”最后,Mikele弯起了一点嘴角,他没有化妆,在笑的时候眼角会露出一丝很不明显的纹路,就像是水波温柔地在湖心荡开:“当年不就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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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re is Flo”
Laurent戳戳手机,他正在给Merwan展示微博的各种功能——比ins要多样,虽然时间线很乱但如果认真刷的话还是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打tag也更加方便。
“她们很多条留言都是这个!”Laurent一条条地刷下去,那是他发的彩排视频的微博:“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点那个赞就好。”Merwan在这方面学习得十分之快:“前几天咱们不还拍了张自拍合影,发那个上去呗,过两天我也打算申请一个账号。”
Laurent把他说的照片从手机里找出来,沉默地看着Merwan,后者显然也陷入了沉思:“这张没有Mikele啊……不过也可以理解,两位男主,大家当然希望看到他们同框的排练照片。”
话音刚落,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后台休息区一溜椅子最右边的位置,Mikele拿着剧本正在皱着眉翻看,而Florent平躺在椅子上闭着眼,头枕着Mikele的大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对着新加入的台词。
“……但愿您的才华能配得上您的抱负。”
“萨列里,等一下。”随即,他们听见Mikele念出了接下来的一句台词,同时捞着Florent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了一个轻吻:“看起来您是音乐家了?”
不可拍,不可录,更不可入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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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期待过么?”
“期待什么?”
那天晚上难得他们俩一顿酒都越喝越精神,躺在床上过了两点彼此都还没睡着。Mikele忽然从床上翻身起来,盘着腿抱了个枕头很认真的样子,一双眼睛倒映着微弱的光线,像是一只夜行的动物:“我们还能有现在这个机会,再演一次。”
Florent看着他,想了想,道:“当时在Bercy……我没想过那差点就是最后一次了。”
“但你还是哭得可以。”
“……你不也是。”
Florent反驳了他一句,就只是抢过了Mikele怀里的枕头蒙在了自己头上,过了几秒钟身上就不止是一个枕头的重量了。那个棕发的意大利人重新躺回了他们共享的被窝里,颇有些侵略地把体重压了过来。
他们在黑暗中接吻,手指把枕套的布料攥出了细微的褶皱。
Mikele醒来的时候四下都是一片漆黑。
他吃了退烧药,在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就拉上窗帘睡了,也是病得厉害了没心情再去想着怎么溜进剧院看他们的晚场演出。这一觉睡得很沉,现在再一睁眼就颇有了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懵懂感。
嗓子还是疼,身体好像是轻松了不少,额头上有汗,醒了之后就很快自己落干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很放松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几分钟,或者只是几十秒,忽然又觉得渴,侧身伸手想要够床头柜上的水杯,指尖却意外地碰到了头发毛绒绒的触感。Mikele吓了一跳,又很快地平静了下来,翻过身去侧躺了过来。
房间里没开灯,Florent趴在自己的床头已经睡着了,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动物一样只发出极为柔和的呼吸声。大概是怕现在上床会吵醒自己?Mikele猜,或者只是过来看看他、顺便眯一会儿——自从自己染上流感之后Florent就回原来的房间睡了。
毕竟这个剧组不能同时失去他们两个。
他有点舍不得把自己的男朋友叫醒,虽说在这里睡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Mikele有点犹豫——与此同时指尖还恋恋不舍地勾着Florent的头发,喷了定型发胶之后那些深棕色的发丝不再是柔软的了,那触感有点奇怪,他之前从来居然都没有摸过。
然而还想这么看上一会儿,Mikele却忽然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他想捂住嘴但还是慢了一点,Florent马上惊醒了,有点迷茫地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个半满的水杯上。
“水。”Mikele说。
“凉了。”
“……渴。”
Mikele重新把自己换回了平躺的姿势,对着正在倒热水的Florent的背影问:“几点了?”
“十二点……多,刚过十二点。”
“没去袋鼠?”Mikele有点意外,随即又说:“我挺好的,不用陪。”
Florent对此颇有些不置可否,他把装着温水的杯子塞到Mikele手中,又拿了新的止咳含片给他:“还难受么?”
大概是对方的语气太过温柔了,让Mikele适得其反地产生了点儿叛逆的心理,刻意露出的笑容也有些神采飞扬得过头了:“好了。”
Florent看了他几秒,没答话,突然就倾身吻了过去。果不其然,被Mikele条件反射一般地躲开了,躲完之后他也是一愣,颇有些被揭穿后的尴尬。
感冒别过给你——Mikele想解释,可是Florent没有问。他就只是动作很轻地伸手抱住了Mikele,把自己的头埋入了对方的肩窝,又蹭了蹭,这个动作跟刚才那个突然的吻一样突兀,却不再有任何不目的性掺杂,就只是最简单的依偎取暖,他在没有Mikele的舞台上演出了一晚,也是会觉得累的。
“没事,我等着你。”
“……我等你回来。”
“等着呢。”
Florent这么说着,声音很低,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几遍,有些沙哑的声音融化在满室的黑暗之中,语气竟然有点像是在哭。
Mikele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收紧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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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 asked me for his last show.
And I acce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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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19号那天晚上Mikele真的有点崩溃了。
他们这段时间,台上演着惺惺相惜生离死别,台下却是最甜蜜的神仙眷侣——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过往的事情只字不提,就只是亲吻、拥抱,像是最亲近的爱人一般,而从来不问在紧贴的胸膛中那颗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切都很好,仿佛时间真的倒流了七八年,把那段金子般的时光双手奉还给了他们。
但是说好的好聚好散,Florent怎么就偏得这样。
晚场谢幕时候那么大的一个舞台,主演、群舞、工作人员……那么那么多的人,Florent就偏偏不往自己的身边看,像是打定了主意把所有的真情实感都藏在那张面具之下,伤感与不舍都恰到好处,挑不出一丝的不妥来。
Florent原本以为Mikele是能明白的——能明白自己不是不想,而是真的害怕了,真的不敢在台上多看他一眼。毕竟今天过后没有自己的演出仍会继续,而Mikele还是舞台上那个最耀眼的主角,但他就不得不连夜冒着寒冷做夜班飞机回到法国,独自一人去完成接下来的工作。
谁心里更难受,Florent以为他是明白的。
但等他仓促地收拾好东西从化妆室出来的那一刻,他才知道Mikele根本就没有理解。
他差点被Mikele再次扑回化妆间还没完全关上的门里面去,对方的力道那么重,简直就像是把自己当成了爪子下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Florent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了脚步。
有那么几秒钟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就只是急促地喘息着,并且把对方更深更深地搂入自己的怀抱中,仿佛再也无法承受下一次分离撕裂的疼痛。
“我爱你。”
Mikele的呼吸猛地一滞,就像是突然被扔到了漫天风雪中的旅人来不及适应温度,猝不及防地,在极冷又极凛冽的风中有了短暂的窒息。他颤抖了起来,几乎无法维持着抱着Florent的动作,但是后者没有躲开,只是亲昵地往前拱了拱,重温了这个临别的拥抱。
而还没有等他重新找回呼吸的节奏,对方的下一句话就又是迎面砸了过来。
“Mikele,我爱你啊……”
这一次,就再也没有听错或是怀疑的余地了,Mikele确认自己真真切切地听到了Florent正在对自己说这句话,他确定无疑。
“那时候我就想……我怎么能那么爱一个人,怎么能那么爱你呢,我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就觉得不行,不跟你在一起的哪怕一秒都忍受不了,疼得像是要死了一样。你知道么,Mikele,那时候你知道我这么爱你么?”
“我觉得你知道的,但是你却假装自己一无所知。”
“后来我就想啊,不行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告诉自己Florent你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放任自己再这么爱一个不那么爱我的人了,Mikele,那时候我害怕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所以我离开了,我没想过我还会回来。”
那种热诚、冲动、毫无保留的深情与爱意,其实从始至终只属于过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过去的那个自己,Florent想着,他把这个自己藏起来、忘掉了。
“我知道的,Flo.”Mikele说:“我现在……知道了。”
后者露出了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哦,是么,那太好了。”
Florent不觉得伤心……天哪,他甚至都不想哭,就只是觉得疼,像是有一把小刀精准地从胸口捅了进去,拧一拧,就会带出滚烫的鲜血来。他真是只是感到痛心,整个情绪都是空白的,什么都感受不到。
“所以……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Mikele问他:“对么?”
Florent没有回应。
而Mikele不知道也怎么回答,他就只是晕晕乎乎地听着对方说话,抱着Florent不愿意撒手。两个人都像是喝多了酒,话语都颠三倒四的没有逻辑,一字一句,像是妄图再拼凑出一个圆满结局来。
他可能回答了什么,或者只是说了些什么词不达意的话,这些都不重要了,没有什么能够挽回掉过去的时间。最后两人忽然又都笑了起来,反正一切都已经那样荒诞,在结尾笑一笑也无伤大雅——他们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鼻尖、再印下一个温柔的面颊吻,轻声地说了“ciao”和“Bon voyage”。
“不送了。”Mikele说。
“嗯,别送了。”Florent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别哭。”
这次Mikele是真的笑了起来,那些被汗水晕开的眼影亮晶晶地粘脸上,就像是碎了一片明亮的星辰。
“没哭。”这最后一句话他回答得很慢,也很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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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话说得太违心,不得不用了精力经历去伪装才不会露出破绽,于是这让Mikele晚了几秒才感觉到在Florent松手推开他的那一刻,他的整个世界都空掉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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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没去车库再送,没有告别的挥手与飞吻,就这么站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回自己的化妆间换衣服卸妆,萨列里走了,今晚的莫扎特也不再有存在的意义。
等一切都结束了之后他在街上走,浑浑噩噩的还没缓过劲儿来,看见了穿着萨列里戏服的人还跑上去跟人家搭话。他一遍遍地说着“He is gone”“Florent is leaving”,一次又一次,不知道是给谁听,那么热切而又疯狂的举动,真的像是个喝醉的人了。
回房间之后他倒头就睡,却在半夜的某一刻突然惊醒,胸口好像是硬生生地被挖出了一块一般的难受,整个人掏空了——Mikele摁亮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大概是那架飞机终于飞离这座城市了。
收件箱里躺着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他们这次剧目的制作人,大略地通知了一下关于再一次邀请剧组到台北巡演的事宜,询问他们的意向——这件事Mikele其实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当时忙着演出,从没有细想过。
他想回复,又有种很不切实际的冲动想问问制作人知不知道别人的回答——别人的,那一个人的,然而还没有下定这个决心去问,对方的回复就已经先行一步发了过来。
意料之中的一个“Florent won’tcome”,Mikele把手机摁在胸口摁了一会儿,想了想,他明白的——对于Flow来说已经没有必要再回到法扎的舞台上了,这一点哪怕他再固执地不愿相信,其实也已经心知肚明。
一切,都没有下一次了。
但是他还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Mikele还是有不知道的事情。
当时Florent在被问到关于台北巡演的问题时是在后台,他抿着嘴唇想了片刻,对工作人员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一直等Mikele离开了后台去彩排,才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This time,for him.”他说得很慢,眼神还黏在Mikele刚才离开的地方。像是一字一句里都含着眷恋,是真的舍不得,但无论如何也下了决心要割舍:“……I won’t c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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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回到巴黎后,Florent又去Mikele家了一次。就敲敲门,也不着急了,站在门口拿着个吉他慢悠悠地唱起了Auld Lang Syne,这大概不是什么珍惜生命的行为了,前奏响起的时候他就明显能听见屋里渐渐明显的脚步声顿了一下,紧接着变成了狂奔,门被打开——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从门里出来的Mikele还穿着睡衣,外面匆匆忙忙搭了件羽绒服,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了自己家门口的Florent,他特别想打人,但最后几乎是被对方这种丧尽天良的行为给气笑了。最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抱着双臂往门框上一靠,问:“你干什么?”
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Florent的琴上,那把木吉他,上面画了红色的星星与圆圈,那么多年过去了,Mikele甚至不知道它居然还能弹出声音来。
“不干什么。”Florent说,那一刻他的身上再没有任何人的影子了——无论是六年前的Florent·Mothe、现在的Flow……都没有了,经历了生命中再一次疼痛无比的分别之后,他就是他自己,再也无关任何其他。
终于以前那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不再是之前的我们,稍微有点可惜,但也很好。那个当年深爱过自己的大男孩现在站在这个时间的分界点上,目光柔和,嘴角微微带着笑意,与过去记忆里无数个片段也别无二致。
而Florent说:“我爱你,Mikele.”
这一句话表白听上去像是一声道歉,又或者说,是一句问话,问这条漫长的路终于走到了现在这里,他们站在彼此的面前,究竟还愿不愿意重新开始一次。
Mikele点了点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