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海狸

于是转身向饭碗走去

【米Flo】城市边缘


黑帮米x幼儿园老师Flo

……

拜个早年,拜个早年(……

 

 

 -

有句话说得好,每周一早上起来都觉得神清气爽心情愉悦的人,八成是脑子有毛病。

但是Florent从来没这么觉得,他天天上班都很开心,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他是幼儿园的大班老师,又热爱工作又热爱生活,热爱到能克服家里温暖的被窝每天早起半个小时跑去上班。
因为家住得离学校近,他就早上六点半出门,坐上那个哐当哐当的黄皮破校车跟着车绕着这个街区转一圈,去接自己班上的孩子们上学。
但今天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第一个是今天格外冷,12月的巴黎本来就经常凄风苦雨的,昨天又下了场雨,街道边都是悬铃木的果实被踩碎后金黄色的绒毛,被雨水润湿了之后就显得有点狼狈。Florent站在校门口等着车,时不时看看表,六点四十了,而校车从来不晚点的。
他往手上哈气,在原地颠颠地蹦跶一下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一分钟、再一分钟,从家里带出来的那点暖意都散干净了车还没有来。
正在他打算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的时候,那辆熟悉的校车终于缓缓地从幼儿园里开了出来,拐弯、直行200米停在了Florent面前——液压车门打开,驾驶位上坐了个巨他妈帅的黑头发司机,鸭舌帽压得很低、穿着皮外套看上去跟要下一秒就要走T台了似的。
Florent的左脚刚踩上台阶,见到这个场景,又生生地退回去了。
“没事,你没上错车。”司机见他要溜,赶紧开口打招呼:“Florent老师吧?就是去幼儿园的车,那谁今天请假了,我来替他一天班儿。”
“因为什么请假?”
“……出道了。”
“哦,好。”Florent有点懵地点了点头,他走上车去,在最前面的那个座位坐下:“那……您认得路吧?”
司机一压帽檐,回给了他一点没问题的手势,那笑容看上去就像只硕大的狐狸。
“您把空调的温度调一点好么?”坐下以后Florent想了想,又有点歉意地说:“麻烦啦,今天很冷,怕孩子们感冒。”
后者当然是,校车的暖风系统相当好,空调调高温度之后整个车厢很快就变得暖烘烘的——可是车门关上的时候,Florent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点后背发凉。

 

一路顺利,因为校车晚出来了十分钟,司机还特意在路上加快了一点速度,怕孩子们大冷天在外面等太久,Florent瞬间对他的好感度拔高了一个等级,但还没到能主动搭话的那种程度。幸好车没开一会儿就到了第一个车站,孩子们陆陆续续地排队上车,Florent这时候也顾不上多想了。
孩子们都喜欢他,一看见Florent就像是小鹅绕着鹅妈妈似的凑过来跟他说话,哪怕每周要见上五天,早上时候照样还是要亲丨亲抱抱举高高。他忙着让孩子们上车,一边还要顾及着跟大家介绍新的司机叔叔,一时间颇有些忙乱。
“吉他!”
“是啊。”Florent笑了笑,看着自己带过来的琴包:“天冷了就要大家一起唱歌才会暖和啊。”
“不要再唱L’assasyphonie了!”孩子眨巴眨巴眼睛抗议道:“上次吓哭了很多小朋友……”
……
平时总喜欢凑到前面坐在自己旁边的小姑娘今天带了家里做的三明治,她像是献宝一样地把饭盒打开捧到Florent面前,非要闹着让他拿一块——妈妈的手艺超级好,给班里所有的小朋友都准备了,但是想让老师先尝。
Florent笑着摸丨摸她的头说了声谢谢,还叮嘱了一句到了幼儿园再给小朋友发,在校车上走动很不安全。他今天早上手抖煎糊了一个蛋,连带着整个早餐都没太吃好,而刚烤出来的奶酪三明治还是热的,吃着就很感觉很幸福。
等最后一站的小朋友都上了车、大家终于安安稳稳地坐好了之后Florent才终于幸福地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他今天总有点心动过速的感觉——大概是天气太冷了。
校车往小路上拐,一路僻静,丝毫没有受到城市内早高峰的影响。这一带被划归到了巴黎的郊区,据说几百年前这里还有精神病院的,不过现在都拆掉了,洋洋洒洒一片安详的乡村冬景。Florent这么坐在车上,孩子们在后面小声地说着话,座位微微地颠——他就被弄得有点困,脑袋一点一点地要往下倒。
——直到司机突然猛地一脚急刹车。
大家齐刷刷地发出了惊叫,顿时整个校车仿佛变成了一个农场正要开往屠宰场的运货车,里面挤了一大群被命运扼住喉咙的大白鹅。Florent下意识手一拦扶住了身边的小姑娘没让她摔着,结果自己磕到了额角,疼得嗷了一声。
“……怎么了?”
车停稳之后他站起来,刚要出声一下后面有些惊慌的孩子们,下一秒,声音就被硬生生地卡回了喉咙里。
车辆寥寥的街道上正中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不是路过的行人,是特地挡在那里的。就这么正正好好地站在他们的车头前面,要不是司机及时停车他现在估计就已经横过来了。
他见车来了不躲也不避,微仰着头双脚分开地站在那里,气势足得像是能把他们这车给撕了似的,黑漆皮风衣的下摆在寒风中烈烈飘扬,一掏枪,就露出了手上缠的丁零当啷的一堆星星链子。配上冬天萧瑟苍茫的背景,那整个画面震撼的就像是从教父电影里抠图抠出来的一样。
……
呆滞。
于是整辆车的人从五岁到二十五岁都统统陷入了齐刷刷的目瞪口呆之中,好几秒都没缓过来。紧接着透过前挡风玻璃,就看见那人伸手指了指,喊了一声,Florent没听清,看口型大概是再说“开门”。
Florent还没来得及反应,司机就噌一下把前车门给打开了。
……
那人不慌不忙地上车,在狭小的车厢里生生地把几步路走出了在枪林弹雨里闲庭信步的嚣张气焰,脚步都带风。
“把车门给我焊上。”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极沉极稳,法语带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一手把枪扛到肩上一手把抽到一半的烟在车门上给摁灭了,站在驾驶位旁边环视了一圈车里,手就一指车门:“今天谁他妈也别想去幼儿园!”
Florent惊呆了,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他叼着的那半个三明治差点从嘴里掉出来,他愣愣地看了Mikele半天,才呆呆地来了一句:

 

“……啊?”

“这是老师的一个朋友,他叫……”
“叫我Mikele.”刚上车的人朝着大家一笑,把墨镜摘下来半边,就露出了一双颜色甜美的深蜜色眼睛,一瞬间刚才那点霸道的气势收敛得一点儿不剩,就跟个温和的邻家小哥哥似的。
“对,Mikele,他是个……演员,是不是超级酷!因为要拍电影所以才穿成这样的。”Florent张开手臂,向大家宣布这个好消息。“他要带我们去郊游!”
此言一出,车内安静了两秒,之后一片欢呼,运货车顿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Florent觉得自己把今年份的演技都给透支完了,从小在幼儿园他就是全班排练海底世界,而他只能自告奋勇演礁石的那种——反串模仿秀除外,他倒是迷之擅长那个。孩子们不懂,但是他知道、也能感受到现在的气氛是怎样的剑拔弩张,他不知道这个劫车的人想干什么——随便来点什么都够要命的了。
穿成这么黑手党的样子,没上车就开丨枪Florent觉得这已经是万幸了,但他不能寄希望于这个人只是来搭个便车的,所以他脑袋一热就决定先把气氛压下去——让孩子们不要感到害怕,至少看现在的情况是做到了,对方并没有反驳、进而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老师,那今天的字母表考试呢?”有一个爱学习后排的小朋友举起了手。
“今天先不,不考了……”Florent手忙脚乱地解释着,眼神一拐发现身边那个黑帮大佬竟然在看着自己,虽然墨镜往回一戴挡住了眼睛,但嘴角都是忍不住翘着的,那样子特别好看,好看到他差点崴了眼睛。
“你就不能帮我说两句吗?”Florent就觉得很气,这人居然还在看热闹。他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从牙缝里小小声地挤出了一句抱怨:“倒是配合一下啊。”
后者哦了一声把枪收了起来,跟小朋友们招招手又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确实很配合。
“乖,亲爱的,你去后面坐好么?”紧接着,Florent把刚才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带到了后面的位置,那人——Mikele,便从善如流地坐到了他身边。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你们对人质都这么好的么?”Florent皱了皱眉:“我叫Florent.”
司机及时打断了他们俩,他倒算是全车状况内最淡定的一个人了,气定神闲地单手搭着方向盘,一副开出租的样子:“怎么着?往哪儿开去啊。”
Mikele一扶墨镜,道:“给我往城市边缘开。”
显然不是每个司机都会听到这种十分奇特的目的地描述,后者沉思了一下, 打开了手机里的Gооgle地图语音助手,对它说:“嘿,能给我条不堵车的路线吗,高速费比较少的那种,我要去城市边缘。”
手机沉默了一会儿,在彻底黑屏之前对他说:“那你自己去吧。”
……
Florent咬了一下嘴唇,盯着Mikele:“你到底想干什么?”
“……郊游啊。”Mikele随口接了一句,随即扬了扬刚才从Florent兜里顺手摸过来的手机,收入了自己的口袋里:“哦,别想着报警了,你听话一点对我们都好。”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什么意大利黑手党之类的,我不在乎。”Florent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第三人听见,虽然可怜天见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吼出来了:“这一车都是孩子,你们能不能有点原则,我怎样都无所谓,但你不能——”
“你以为我上车之前知道这是辆校车吗,还他丨妈是幼儿园校车。”大概是被质疑到了行业底线,Mikele也有点生气:“黑手党又不是精神变丨态!随便劫持孩子当人质你当我是恐怖分子吗。”
“那你能不能下车?”
Mikele一摊手:“不能。”
“我们也不能回幼儿园。”
“是的。”
“Florent老师,你们在吵架么?”
“没。”Mikele想都没想,扭头就在Florent嘴角吧唧一声亲了一口,回头给孩子们回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我俩可好了,是吧?”
“你……”
“配合你啊。”
但Mikele觉得自己眼前这个幼儿园老师都要熟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半晌还是Mikele先开了口:“你最近看新闻了没?”
“哪条?”
Mikele掏出手机给他看了一眼,屏幕上打开是一则两天前的新闻,巴黎市内的一所私立学校遭到了袭丨击,疑似为帮派之间私人恩怨的报复牺牲品,目前警方已经锁定了目标,正在全城追踪逃犯……
    “你——”
“不是我。”Mikele很轻地摇了摇头,把自己面前马上就要从座位上蹦起来的青年强行摁了回去:“我知道是谁干的,那是我们的一个……在乌克兰的敌对家族。我刚跟家里闹了点矛盾,闹得有点大,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这个消息,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我出了事,我们家族不会再出面公开保护我了,所以明目张胆地嫁祸给了我。什么叫人在家中坐飞锅天上来,就是这样了。”
“我以为你们只在美国和……西西里岛那边活动。”
“现在形式比较复杂了。”
Florent皱了皱眉,既没有追问也没有反驳,静静地听了下去。
“现在警丨察在全国通缉,还有四大家族的人都在追杀我——因为这个事干得太恶劣了,你看啊我们很有原则的。”
“那你还穿这么浮夸。”Florent没理解到他这个点:“你难道不应该,呃,怎么说呢……让自己打扮得看上去不那么像个坏人么?”
Mikele摇摇头,一副你还是没看透的表情:“戏至多则长命百岁。”
“呃哦,抱歉打扰你们俩,但是——”司机再次打断了他们,说实话Florent也是挺惊讶,这一位的心理素质到底是要有多么好,毫无被挟持的危机感,在车上淡定得跟马上要秋游的小朋友似的:“前面有警丨察设的拦车路障,怎么办?”
Florent一瞬间紧张得手都攥紧了,反应了两秒才想起自己又不是藏到校车里的逃犯紧张什么,他探头往前看了看,问:“冲着咱们车来的?”
“不是吧,应该就是新加了一个检查点,喔,从这么远就开始堵车了。”
“找我的。”Mikele说:“如果不是他们在这儿堵的话我就不劫你们车了。”
Florent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是真急了,尤其是对方的语气还这么云淡风轻。这时候才不管自己身边坐着的是小朋友还是意大利黑手党,直接就上手就捏住了Mikele的肩膀:“你能不能——”
这哪里是去幼儿园的车,这他丨妈简直就是在往火葬场开。
结果后者也没躲开,Mikele没忍住,嘴唇咬上得晚了半秒钟,还是“嘶”了一声。
Florent一愣,下意识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刚才碰过Mikele肩膀的手上竟然沾了血,大概是因为后者本身就穿着一身黑,上车了这么久大家竟然都没发现。他赶紧把车窗帘一拉挡住了外面可能的视线:“你怎么了?”
Mikele苦笑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把墨镜摘下来了,就露出了一张有点苍白的脸,大概是因为遮本来就很明显的黑眼圈,他还画着相当好看的眼妆。好帅啊好帅啊好帅啊……如果彼此不是在这种场景下遇见的话,Florent在心里哀嚎了一声,自己就算再怂也一定要约他去喝一杯。
而后者颇有种底细被人抖落干净之后的无奈感,Mikele往座位里窝了一点,稍微放轻了一点的声音像只猫似的软绵绵的:“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上车了吧,我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都没闻到。”Florent喃喃自语道:“……怎么这么多血。”
“香水味盖住了,我用的黑瓶的For her,后调超有范儿的。”Mikele这时候居然还有闲心给他安利香水。结果后者难得没有接话,而是弯下腰在座位底下摸索了好一阵,从背包里面摸出了一条柔软的黑色混羊绒围巾来。
“……你干什么。”见他伸手过来,Mikele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Florent一愣,拿着围巾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轻声说:“急救箱今天没放在校车上,先拿东西止一下血会好一点。”
Mikele没想到他要干这个,看来真是人民好教师了,哪怕对一个半路劫车的黑手党都不会选择见死不救——在自己还没用枪指着他的情况下。Florent身上有种很独特的气质,温和得如同食草的大型动物般,垂下视线的时候还像个大男孩似的略微显得有点腼腆,就下意识地让人觉得这是个安全、可以靠近和信任的人。
他太轻视亲昵的姿态又太吝惜发自真心的信任,难能可贵的,这一次他对Florent给出的是后者。Mikele点了点头,往旁边靠了一点,把自己此时最脆弱的伤口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抱歉。”Florent慢慢地说:“我还是选择相信警方,他们会调查清楚整件事的,而且如果现在有人追杀你的话,最安全的地方肯定不是个幼儿园的校车上。”
“你不相信我。”
“这不重要。”Florent说:“我相不相信你这一点都没意义,只是这件事不应该这样解决,我是说,永远这么逃下去。不过无论如何都谢谢你没有采取……暴力,为了孩子们,我非常感谢。”
其实他是信的,Florent想,一个不得已才会选择劫车、还为了不吓到孩子们骗大家是要去郊外秋游的意大利黑手党绝对做不出新闻上那种事情来……说起来他根本都不像黑手党,反而更像是个摇滚歌手。只是整件事都显得太离谱了,他是疯,但还没疯到这个份儿上。
Mikele摇摇头表示这是应该做的无需再提,他还是一直盯着Florent,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你知道在现在来看这是坑我的最佳策略没有之一吧?”
“你会好的。”Florent没有回答,他没再去看Mikele的眼睛,事实上他觉得任何人类都不可能看着那双眼睛说出拒绝的话来。他强迫自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手上要处理的伤口,而不是那个意大利人的脸上:“——扣子。”
Mikele哦了一声,偏过头去,单手又解了两个衬衫的扣子方便他继续包扎,紧接着Florent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就不该这么建议——他根本没法假装自己不被好看的锁骨线条所吸引,天哪,他的视线都快粘上去揪不下来了。
真是甜蜜的痛苦啊……他内心嚎了百八十遍,手上还没停,尽量避开伤口的位置把围巾当绷带缠紧了,然而衣服一扯,他就忽然看到了Mikele肩膀上的一个纹身。
Mikele一直没说话,伤口和衣服重新撕开的时候还是疼的,他不得不咬着领子把那些吃痛的呻丨吟都给吞回去——Florent的动作算是很温柔了,但疼还是免不了。忽然,他感到对方的动作停了一下,紧接着停下就不是手了,Florent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东西似的,一瞬间连呼吸都屏轻了。
“怎么了?”他有点奇怪,问。
 “……你们家的纹身?”
那是个看上去有点像用花体字母拼成的心形图案,不繁琐,却显得很特别,边缘不太清晰了,大概已经纹了不短时间。
“哦,这个啊。”Mikele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就随口一答:“不是,我自己纹的。”
Florent开口好像还想说什么,司机却匆忙地敲了敲玻璃示意他们小心,三辆之后就要到他们的车过检了,Mikele手在Florent的手上一摁表示先不用包扎了,他目前还有更紧急的事情要考虑。
“等一下,还没……”
“谁让你不帮我呢。”Mikele短促地打断了他,他盯着窗外了两秒,似乎在考虑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忽然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Florent一眼,最后来了一句不像请求的请求:“……please.”
下一刻他就以某种看上去非常反人体工学的姿势翻到了另一边的车座前,利落地扯开了储物箱把自己塞了进去——引来了坐在前排小朋友们一致叹为观止的惊呼。Florent不得不对孩子们做了一个“嘘”的口型,然后做拉拉链状在自己嘴上封了一下,他往外挪了一个座,又顺手把自己的包挡在了柜门前面。
不得不说除了很挤之外那确实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不特意搜查车的话没人会注意到那里,又挺方便窜出来跳窗逃走……Florent的思维开始在违法边缘来来回回地晃悠。
就他在一脚马上要踩进海里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窗声。

“您好,打扰了,可以让我们上车看看吗?”
Florent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和Mikele谁都没想起来跟这位幼儿园校车司机商量点什么。主要是不管劫车还是藏匿逃犯,这哥们儿的态度都实在太冷静了,还没等Florent试图解释,对方就已经摇下了车窗。
司机淡定地挥挥手,左胳膊撑在窗户上:“您好,好的,来吧上车吧。”
那态度总让人有点觉得这是个上了就下不去的贼船。
两名探员上车的一瞬间,车里的气氛再次被点燃到了今天的第二个高峰:“警丨察叔叔!”“这也是在拍电影吗?”“超酷的!”“是不是在抓坏人……”
后者显然也被逗笑了,笑眯眯地跟孩子们挥手打招呼,在一车其乐融融的气氛中严肃的表情想绷也绷不住。他们简单地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要去幼儿园啊。”
“是啊。”Florent说:“稍微有点堵车了,我们有点担心赶不上。”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放行了……先生您是?”
“啊,我是这个班孩子们的老师。”Florent往后看了一眼,道:“Florent•Mothe,请问出什么事了么?”
“可以看一下您的证件么?没关系,只是例行的检查而已,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探员和善地对他一笑,Florent猜他可能并没有太多怀疑,真的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有在这条路上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人么?”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Mikele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窝在那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可以从这里跳窗出去,用枪劫一辆左侧道的小轿车,然后直接往南开,自己去那个破城市边缘。他们的反应时间很快,他大概只有二十几秒的时间——如果他再带一个人质的话……Mikele摇摇头,自己把这个附加方案给否决了。
带着Florent当人质,怕是能把他们俩都带摔在车门口。
他无意识地偏头,把脸在围巾上埋了两秒钟,紧接着在口袋中握紧了手丨枪。
然而Florent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向警方求助,或是做出任何“车里有人,他们正在被胁迫”的暗示,就只是……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他也只好按兵不动,理智告诉他这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但Mikele觉得,他根本就不是继承家族产业当黑手党的料,可怜天见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艺术家,一开始只是莫名其妙地卷进这一大堆破烂事情里的。
安静的时间只有几秒钟,但是在Mikele感觉来这个时间已经足足有二十多年了,蜷缩的姿势和过分紧绷的肌肉让他觉得有些难受,但还是没有动——紧接着,他再次听到了那个幼儿园老师的声音,稍微有点沙哑,却仍然显得很平静。
“我一直在看孩子们,没太注意。”Florent在包里翻找了一阵,递上自己的身份证,说,又看了看驾驶座的方向:“您呢……?”
司机耸耸肩:“我得看路啊,反正这一路上是没注意到。”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放心,没什么事的……要去幼儿园啊?”
“不,我们要去城市边缘郊游!”
“啊?”
“不,不是。”Florent装出有些苦恼样子摇了摇头,对探员轻声解释道:“他们今天要做字母表的测试,所以有点……呃,试图逃避现实。”
探员立马一脸理解的表情:“我知道,我小时候也特不爱去幼儿园。”
“好啦,打扰你们了,我们这就放行——”他再次道谢,忽然一回头发现自己的搭档正一脸凝重地观察着什么,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闻到……”另一位探员皱起了眉,他四下打量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了上车的台阶上隐约的几点深色的圆形污渍上,那很不明显,几乎要与深色的地面融为一体了。他用鞋底蹭了蹭,那深红色的液体还没来得及干透。
Florent觉得自己那一瞬间就心情就像是过程车,呼啸着冲入了深不见底的峡谷最底层。
“啊——!Florent老师!”
“怎么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大家都被吓了一跳,而Mikele差点直接拿着枪窜出来。Florent心虚,于是也有点一惊一乍地,他猛地站起身来,就看见后排一个小姑娘有点委屈地捂着鼻子。
“我流鼻血了……”
这回连他们的校车司机都觉得Mikele的运气真是很不得了了。
“把右手举高,自己摁住等一会儿,就这样,好的,等一下就好了,不要害怕。老师松手了可以么?”Florent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没在脸上表露出来,他匆忙地走过去帮那个孩子用纸巾摁住了鼻子,摸着她的脑袋以示安慰:“一定是刚才没止彻底,多摁一会儿。”
此事一出,两位探员对视了一眼,后者耸了耸肩表示好吧没事的,最后下车之前还向孩子们说了一句:“——冬天干燥,大家要听爸爸妈妈丨的话多喝水啊。”
“好————”
……
车又往前开了一千多米,彻底远离了刚才的岗哨,Florent才轻手轻脚地把背包挪开,敲敲柜门让Mikele出来——他已经不想去考虑孩子们会怎么想了,如果没事还好,出了事的话他肯定会因此丢掉工作,希望那时候Mikele还能顺手带着自己一起亡命天涯……
打开门之后Mikele就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有点迷惑但最后也是欲言又止,没拒绝Florent伸过来拉自己起来的手。
“……Florent,真是不得不说。”司机一拍方向盘,颇为感慨地长叹了一句:“你真是好哈士奇啊,怎么这么快就和犯罪分子达成共识了啊。”
这么感叹着,他一回头,就看见幼儿园老师和黑丨帮大佬两人脸色复杂地面面相觑,都没说话,过了几秒钟,刚才还义正言辞地说要把Mikele卖了的Florent忽然软化了脸色,整个人都柔和得像个刚睡醒的大白鹅似的,张开翅膀——不,伸出手臂,动作很轻很轻地把Mikele给抱住了。
司机赶紧又把头转回去了。
真是不可说,不可打听,更不可直视。
而Florent没在意别的,他能够感受到Mikele在警丨察走后那突然放松下来的情绪,不再紧绷得像是一根弓或是即将蹿向猎物的豹子,不管言语中显示得多么淡定,被冷汗浸满的掌心还是将那人紧张的情绪暴露无遗。
他虽然对具体情况一知半解,但也能大概猜出如果Mikele刚才被警丨察带走的话处境绝不会很好——如果没有自己刚才的掩饰,Mikele可能还是会选择再次逃走,带着肩膀上不知怎么弄出来的伤和自己那条刚扎好的黑围巾。
——他不能这样。
Mikele也是被抱得一愣,不可否认这种被当个小动物一样摸的动作虽然有点蠢,但很大程度上安抚了他现在紧绷的情绪,这几天独自一人的逃亡称不上轻松,他也只是勉强能应付下来而已,不代表他就不会觉得疲倦。
正思考着这人的态度怎么就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时候,Mikele忽然觉得耳边一软,有温热的气息蹭着耳畔,柔软得就像是回忆深处一处模糊的回响。
“Michele.”Florent低下一点头,叫了一声。
“……操。”
这回Mikele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从Florent怀里挣脱了出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梳着梨花头的大男孩,两人互相瞪了好半天,一时间谁都没成功地从嘴里挤出哪怕一句话来。
“……是你啊,Flow.”

 

Mikele永远忘不了自己五岁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他还不是现在看上去颇为酷炫的摇滚黑丨帮大佬Mikelangelo•Loconet,他是Michele,那个看上去不太起眼又不那么会和同龄人交朋友的意大利小男孩,在五岁的时候经历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巨大的生存危机。
什么爸爸妈妈丨的工作需要啦他们还有Angela需要照顾啦就只有一个月啦……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个人被扔到了巴黎的全日制幼儿园,而且还几乎一句法语都不会说,幸好这时候孩子们交流主要靠比手势的,物质生活勉强过得下去,精神生活陷入了极度的匮乏之中。
语言不通,导致他既搞不懂大家的游戏规则又没法正常地聊天,最绝望的是Michele觉得全法国的小朋友长得都差不多一个样,这让一个五岁孩子的生活陷入了一个非常绝望的境地。每到下午自丨由活动时间,大家都在游戏室里追跑打闹,他就蹲在墙角,跟下完雨之后角落里长出的蘑菇似的,一个人孤独又寂寥地折纸星星。
姐姐说,折到100个的时候,爸爸妈妈就接他回家了。
于是到幼儿园的第一个下午,Michele看着身边已经折好的100个纸星星,陷入了对自我价值的深切怀疑之中。
其实也是有小朋友注意到他的,老师在班上说了大家要照顾好新同学啊之类的,说明虽然整个班级乱成一锅粥,课总归还是有人听得进去。那是个深色头发的小男孩,胖胖的,手里天天拿着个跟他自己差不多长的长笛,不爱跑也不爱闹,总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其他小朋友做游戏。
他大概也不太合群,Michele想,虽然他看上去性格非常温顺,但似乎就是不希望热闹,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就注意到了一场雨后,班级里新长出来的那个蘑菇。
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五米之外,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Michele折纸,不主动说话也不靠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比那些荧光纸折出来的星星都要好看,里面分明就写着“我可以一直这样看着你吗?”。
看,厉害吧。Michele还有点小得意,我就是不教你怎么折。
说起来有时候人就是矫情,这句话说得非常对,明明是热乎乎地捧到自己面前充满爱意的一颗心,Michele却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嫌弃他,那孩子看上去有点蠢,一点儿也不机灵,像是摇摇摆摆的鹅似的下一秒就要摔。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了好几天,Michele愣是不为所动。
一个礼拜之后他忍不下去了。
一天下午,他们照样一个蹲蘑菇一个看蘑菇,面面相觑互不说话——大概是那天的阳光格外好,把窗外的梧桐叶树影都照进了屋里来,摇摇晃晃地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哪里都觉得暖洋洋的。
“给你啦。”
在Michele在完成了当天的折星星大业之后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于心不忍,就挑了一颗金黄色的纸星星往对方手里一塞:“快走吧快走吧别烦我了。”
“……”小男孩把星星揣到了口袋里,还是不走。
Michele有点迷糊,为什么这个小朋友不说话呢他难道听不懂英语吗,还是说他不是想要星星而是想跟自己玩?于是就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深色头发的男孩往后缩了一步。
Michele一直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爱好,看着对方忽然怂怂地颠儿着往后退,他就由此生发出了一种想要凑过去问问的冲动。于是他就站起来,靠过去:“嗯?”
后者被他逼得一步一步往回退,俩人的鼻尖儿都快要碰上了,小男孩就一蹦一蹦的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就拼命往回缩,整个人挣扎在一个视死如归和自暴自弃的临界点上都快要熟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词:“……Flow.”
说完这句,一眨眼,转头就溜没影了。
Michele一看这不对啊,他花了三秒钟记了一下这个名字,Flow就已经跑到教室门口了。他想别吧,怎么刚撩了我一礼拜现在跑得这么快,想都没想就拔腿追了上去。
但他毕竟才来了一个礼拜,小孩的肢体协调能力都不太好,脑子冲动的时候哪里还记得走廊什么时候到头要拐弯,Michele一路狂奔,突然就发现Flow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画着长颈鹿的承重墙,他大呼一声不好,赶紧减速减速减速——
一看见自己冲过头儿了险些摔跤,那个小男孩立马就慌了,也不想着逃走了。着急忙慌就掉头要往自己那儿跑,结果没看见门框,哐啷一下就绊了一跤摔地上了。
Flow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哭,愣了几秒,一摸口袋把Michele原来给他的星星掏出来了拿在手心里看了看,又细细地把边角重新给捏好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没摔坏,太好了。”
……去他妈的星星。
Michele上去就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叫着他的名字把Flow从地板上拉起来拍了拍裤子,手一拉,单方面宣布从此俩人就是一起愉快玩耍的小伙伴了。

Flow记得Michele走的那天巴黎下了好大的雨,放学的时候家长都拿着伞进教室来接孩子。他们俩相对无言了好半天,Michele的妈妈就在门口等,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空间。而整个记忆的断点就在那里,二十多年之后他再回忆起来,整个思维也像是模糊了边缘的纹身、盛夏雨后朦胧的水汽,看不清、触不到,始终捕捉不到清晰的轮廓。
他记得那时候Michele在自己的手背上拿水彩笔画了一个心——也不是心,是他给自己设计的标志,超酷炫的花体字母,画完之后就用手轻轻地握了一下。
“我今天不洗手了。”Flow说:“你为什么要走了啊?”
“我要回去继承家族产业,妈妈说的。”
“啊?”
“但是我会回来的。”Michele松开了手,很认真地看着Flow:“我会回来找你的。”
“哦……”于是Flow就低下头思考了一下,道:“那你要快一点,等我幼儿园毕业,就来不及了。”
“好。”Michele点点头:“你有没有什么东西给我啊,我留着当纪丨念。”
Flow一愣:“没有。”
“……那好吧。”Michele站在原地,像是在思考还有什么能说的似的,但是又觉得好像除了告别之外他们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就转过身,又跟Flow挥了挥手:“ciao.”
直到Michele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楼梯口,Flow才慢慢地回答了一句:“ciao……”
然而周围已经安静了,小朋友在等着晚来的家长回家,他也在等,但是等的那个人已经走远了。
Flow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小伙伴真的就走了,这个天天和自己一起唱歌聊天做游戏的意大利男孩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他就因为这个认知而恐惧了起来,猛地冲到教室的窗户边去看,但是Michele和他的妈妈已经走远了。
他一时间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泪突然就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等了好几秒他才忽然如梦初醒,抹了一把脸跑到教室前面的钢琴前打开盖子,开始在键盘上摁了起来。
Flow弹了莫扎特的小星星协奏曲,最简单的那一种,乱七八糟的,就勉强能听出个调儿来。但特别特别的用力,手指紧绷得像是要砸进键盘里了一样,就好像是在测验这个破钢琴到底能发出多大的声音,才能让那个逐渐走远的人听见。

    ……

所以这真的不怪Mikele脸盲,掐指一算已经二十多年过去,物是人非事事休,到现在还能在街上拦住你搭讪说是幼儿园同学,八成是来要给你卖保险的。
一通回忆之后他抿着嘴唇坐在座位上,又看了看Florent,当年那个傻乎乎肉丨乎丨乎、走个三步还会平地摔跤的小男孩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一时间觉得有点难以接受。而后者显然也是如此,坦诚而言,Mikele的变化确实是更大一点。
“……所以你还真回去继承家族产业了啊,而且还改名了。”沉默了好半天,Florent才闷闷地说:“你说好了回来的。”
Mikele浮夸地哇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但是你后来就跟隔壁班的小姐姐跑了好吗!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跳玫瑰舞的小姐姐,我才走几天啊?以为我不知道吗Flow我告诉你——”
“我没有!”Florent扭头凶他:“……没有!”
司机顿时觉得自己现在成了全车上唯一一个成年人,责任重大,任重道远。
“所以你听见了么,走那天。”
“什么?”
“……没事。”
Mikele看了一眼把头别过去不再说话的Florent,也没答话,过了一会儿,就自顾自地哼起了小星星的调子。这就是那个回答了,他相信Florent明白——那个大男孩确实明白,刚开始还是看着窗外不回头,到最后绷不住了,就扭过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看向Mikele,于是整张脸都被那个笑容点亮了,就像是一勺蜂蜜溶化进了热水里,甜丝丝的笑意在眉眼之间满得就像要溢出来一样。
这么可爱,Mikele就觉得有点迷之难以自控,仿佛一瞬间又被那个名为Michele的五岁小男孩附体了,下意识地凑过去跟Florent脸对脸。而后者这一次没躲,他们就这么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
“哐!”
所有人都有种快要被惯性甩出去的感觉,幸好幼儿园的校车都配上了安全带,大家才没直接砸穿前挡风玻璃冲出去,但猛地来这么一下急刹车还是觉得够呛。Florent再次把自己从粉红的情绪里扯出来,赶紧走到后面去看孩子们的情况。
“怎么了?”Mikele问。
“抛锚了。”
此时他们仍旧在往城市边缘瞎特么开的过程中,此处一抛锚,举目四望就只有空阔的平地和一辆远处停着的破轿车。Mikele紧紧地盯着他们那个校车司机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越看越眼熟,他窜过去把那人的帽子扯了下来。
“……Laurent?!”
Laurent对他们俩笑了笑,显得尴尬又不失礼貌。
Mikele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冲击,他定了定,问:“你来干啥啊?已经混不下去到这种程度开始开车了吗?”
“来,呃……泡Flo啊。”
一头雾水的Florent又“啊?”了一声。
“你他妈怎么不说你是来泡我的啊?”Mikele无言以对:“接应我的?”
Laurent点头说是。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上这辆啊?一路上那么多车呢。”
Laurent在心里说你是见着有Florent的车就上,不过想了一下,觉得这么说估计又得被追着打,就道:“反正你见车就上,我掐指一算差不多就是这辆吧。”
“怎么了?”Florent安慰完孩子们之后——他刚才打了电话,说校车司机把车开废了之后畏罪潜逃了,他们正在一片荒郊野岭里面等待支援,需要一辆新的校车和拖车,郊游取消了,字母表的考试挪到了今天下午……然后他回到Mikele身边,问:“你们俩认识?”
“……算是吧。”Mikele闭着眼叹了口气:“在韩国认识的,就……来接应我一下赶紧跑路。”
“是,你看,车都放好了。”Laurent指了一下不远处那个破小轿车。
Florent想这黑手党的势力范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他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失望,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按情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赶紧让Mikele走——这样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更安全。
“那你走吧。”
“嗯。”
“ciao.”
“……ciao.”Mikele点点头:“这次不给我唱歌了?”
Florent拿起吉他对着他一笑:“你走吧,我唱,你这一路都能听见。”
紧接着他就回过头,对于一群还不能完全接受马上要回幼儿园这个噩耗的小朋友说:“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等着校车来,大家一起来唱会儿歌好么,我们上礼拜学的那些。”
 “那司机叔叔和Mikele大哥哥呢?”孩子们并没有忘记试图安静地跑路的Laurent和Mikele.
……这感觉真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了。
Florent只好回答说:“下午字母表还要照常考,你们准备好了么?”
这一次分开,他们谁都没再说“等我回来”。
……

为了试图让这两个人的离开不那么违和,Florent直接选择了带着孩子们下车坐到了草地上——上午太阳出来之后已经不那么冷了,太阳暖洋洋地把草地烤成了松软的毯子,大家都穿得多,围在一起就像是一圈毛绒绒的小兔子似的;Florent坐在孩子们中间,像个熊。
他弹着吉他带孩子们一起唱歌——Florent自己写的字母歌,然后是小动物系列,猫啊海豚啊奶牛啊,每一个都有。风从他棉衣兜帽的毛圈和略卷的发尾边吹拂过去,好像是时间穿过了记忆,把一切都收拢于安稳的窝里。就像是蔚蓝的海水里晒着太阳懒洋洋的独角鲸,嗓音那么干净,柔和得一直能暖到人心里去。
这边两人上车准备跑路,Laurent刚把车钥匙插进去转了半圈,看着后座的Mikele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又生生地把那半圈给转回来了,他回头一乐,问:“舍不得走啊?”
“没。”Mikele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默默地说:“走吧。”
“再看会儿呗,不见得他们那么快就能找过来。”
“不了。”他干脆把车窗都摇上了。
Laurent耸耸肩表示那好吧随你喽,就把车重新点着火,他从后视镜里往后看,Mikele的表情显得有点落寞,整个人都很丧地瘫在座位上,连眼影的亮片都不闪了。他刚想劝劝对方不要这么怂,毕竟这种幼儿园的前世今生情缘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感觉还能再约……结果心灵鸡汤的鸡还没拔完毛,对方就开口打断了他。
“等过两天这破事解决了之后我要去堵他。”Mikele摸了摸下巴,一副谨慎分析的样子:“Laurent,你觉得是在幼儿园还是他驻唱的那个酒吧好?”
“啥酒吧?”
“我刚才查的。”Mikele给他晃了晃手机屏幕:“我用他的真名Florent•Mothe查了一下,My space上面还有他上传的歌呢,他平时的时候会在这里的一个酒吧驻唱……嗯,那就还是那里吧,吓到孩子们不太好。”
还没等Laurent来得及回答,Mikele就接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得把我的吉他带上。”
“写首歌吧。”
“还得把酒吧给围了,Flo他从小就爱溜,这回再跑了我上哪儿找他去。”
“订一下玫瑰。”
“我想再弄个直升机,直接去机场,然后上飞机直奔意大利去结婚。”
“……Mikele啊。”
完全沉浸在自己美好想象中的Mikele嗯了一声,一抬头,这才发现Laurent正在用非常生无可恋的眼神看着自己:“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挺好的。”Laurent沉痛地点点头,捂了下眼睛:“我让开,把方向盘给你,你自己来开吧。”

 

 

一个月后。
那天是周五,像是第二天是双休日不用上班Florent就在酒吧里多留了一会儿,他调着弦,正准备唱今天的最后一首歌。结果吉他刚插上电,就看见酒吧里一个服务员小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Florent不好了,咱们酒吧被一群人给围了,点名要找你,你是不是欠人家钱了赶紧从后门出去跑路吧。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一时间人心惶惶。
那小哥是真吓到了,说话的时候尾音还带着点儿颤,却没想到他们酒吧这位歌手听完自己的描述还是不慌不忙的,继续气定神闲地坐在高脚凳上调整了一下话筒,眼见着就是要接着唱下去了。
Florent第一个音在琴弦上拨出来,Mikele就进来了,手里也拿着吉他。两个人视线一对上,就都是一笑。
于是当天晚上屋里的所有员工和客人、门旁边所有堵人的,都看见了那浪漫得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幕——他们俩,Mikele和Florent隔着酒吧里的一堆桌子椅子玻璃杯,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卡座里,一起弹着吉他合唱了一首巨浪漫的歌,谁之前都没听过,但就是觉得那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强烈的甜蜜感,像是把那五条线拽出来拧一拧,就能挤出甜美的蜂蜜来。
一曲终了,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Florent就抱着吉他从台上跳了下来,没摔,走到了Mikele面前——他们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甜蜜的注视,紧接着牵着走跑出了酒吧的大门。
——就像是两个在幼儿园里边追跑打闹边拉着手秀恩爱的小朋友似的。

“……去哪儿?”
Florent被他拐出去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这也太疯狂了,他什么东西都没拿,就一把吉他,还有Mikele——那个疯狂又浪漫的意大利人,用那双像是落满了全世界星星的深蜜色眼睛看着自己,笑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他忽然就觉得什么都没关系了。
而Mikele只是对着他一笑,拉开了车门:
“——上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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