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海狸

于是转身向饭碗走去

【米Flo】双子座

米老师生日快乐!

土……拔那个……嗯,梗,对,你懂的(。

 

甜的

HE

特别甜

真的是甜的!

 

 

-   

他听见Florent在对自己说话。

 

“冷么?”

 

……

冷,当然是觉得冷的。

但他们还是选择吃完早饭后在湖边散步。

Mikele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一些,没有加里层抓绒内胆的风衣就像是掏空了果肉的李子,叠了再多层也显得无用,而穿在里面质地略显粗糙的格子衬衫紧贴着皮肤,只徒劳地挽留着最终要被风吹走的热量。

眼前整个画面都是萧瑟而又寡淡的,灰、蓝与饱和度极低的深绿色交织在一起,而树枝、干枯的草木与平静的湖面则呈现出一种澄澈的悲哀感。早些他们刚起床的时候,还有一只水鸟站在窗沿上“哐哐哐”地敲着汽车旅馆的窗玻璃,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一片无生命的寂寥。

Florent见他没有回答,便也不再询问,低下头去看自己手里吃到一半的可丽饼。它已经凉了,里面卷着的巧克力酱和甜奶油凝固在一起,像是一个还没来得及尽兴就仓促结束的宴会,回不去也舍不得丢掉,一时间,就显得无所适从了起来。

他们现在身处法国最西北角的布列尼塔地区,距离首府雷恩市三十公里之外的森林小镇。在地理位置上与英吉利海峡遥遥对望,由于十分偏远,这片土地无论是对于意大利人还是法国人来说都颇为陌生。

受到温带海洋季候的影响,这里雨水充沛,哪怕此时已经进入冬季,天气仍然显得十分温和。

然而这只是相较于巴黎而言,全世界的冬天都是寒冷的,不会因为他们躲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就因此而改变。

法扎的巡演档期很紧,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在忙于和整个剧组坐着飞机满欧洲飞来飞去、一次一次进入新的剧场熟悉场地、彼此重新磨合,这三天的假期也是忙里偷闲挤出来的——他们坐着出发时间晚得颇为反人类的廉价航班到了这里,现在是12月4日,而回程的航班在5号的中午,当天晚上还有一场演出。

“还好。”Mikele决定言不由衷,他说:“晚上进森林会更冷吧。”

Florent想了想:“我已经把帐篷和睡袋扔到车后备箱里了。”

“什么时候?”

“你今天醒之前。”

Mikele皱皱眉叹了口气:“以后记得关一下闹钟,我早上以为你又拿小号吹la vie en rose了。”

“你还带小号来了?”

“当然没有……”Mikele被对方那个有点愣怔的样子给逗笑了,原本颇有些淡漠的表情也因此而柔和了些许,他抿着嘴唇想了想,顺手把自己手里的可丽饼递了过去:“尝一口?我觉得草莓的比较好吃。”

Florent自然是没拒绝,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而且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干什么。”

“嗯?”Florent嘴里还咬着一半的可丽饼,声音也含含糊糊的,他一抬头就看见Mikele那双深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什么干什么?”

Mikele也不说话,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非常享受Florent被自己看得有些窘迫的模样。直到长发的大男孩不自然地把目光错开,他才像是得了甜头的小孩似的心满意足了,不再用那种颇为暧昧的眼神去撩拨对方不那么坚定的神经。

“你怎么就非要这时候拉着我跑出来玩儿了?”

Florent耸耸肩:“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Dove差点气死,一下飞机就是十几个未接来电。”Mikele下意识地去摸口袋,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屏幕在早上不幸磕碎了一块,已经没办法开机了:“按理说咱们现在应该在排练的。”

“我们会没事的。”Florent回答,他用手轻轻地搓着包装袋:“已经快两年了,咱们之前什么意外没遇到过。”

“是啊,大概吧。”

Mikele低声回应了一声,却还不愿就此放过他:“Flo——为什么来这儿?”

大概被他那种接近于耍赖的行为弄得没辙了,Florent无奈地笑了笑,轻声反问过去:“你说为什么。”

Mikele不答,就只是看着他——Florent还年轻,至少比自己来说是要年轻太多了。哪怕蓄了胡子也还挡不住他身上那股明亮的活力劲儿,那样的一个人,就好像连发梢儿都是暖洋洋地发着光的,温和又没有棱角。

这种令人倍感宽慰的气质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他明知故问的罪恶感:“我不知道。”

“……好吧。”

Florent转过头来,两人猝不及防地视线对了个正着,然而这次谁都没退让,年轻人沉默了片刻又开口,声音像往常每一次他们独处时一样,轻而稳得如同湖水上的羽毛:“到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

明天。

Mikele当然知道明天是自己的三十六岁生日,12月5日,莫扎特去世的第二百一十九年,那位上帝的宠儿命数已尽,而对于他来说,这场脱胎换骨的新生才刚刚开始。虽然不愿承认,Mikele也明白自己大概只是沉迷于这种感情上似是而非的游戏。

他很想知道Florent为他准备了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在真正到布列尼塔的伊勒-维莱讷省之前,番蓬在Florent心中一直是一片只存在于神话中的森林,它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凯尔特神话与圆桌骑士故事中,他从小就喜欢哈利波特,连带着对整个魔法故事的体系也爱屋及乌。

简单的收整之后他们开车离开小镇去往森林的边缘,Mikele在一场打闹之中赢得了车钥匙,这次是他来开车,而Florent则躺在后座上跟着随机播放的车载音响大声地唱着歌,不管到底会不会都唱得非常带劲,Mikele在驾驶座上偶尔回头看上他一眼,都觉得Florent那个手势大概下一秒空气吉他就要弹起来了。

最后搞得Mikele忍无可忍,以身作则地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压过Florent的去,最后终于毫不意外地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对吼,以两人乱七八糟地唱成一团、难听得让他们自己都开始怀疑人生作结。

对于一片久负盛名的森林来说,这里的游客算得上是稀少,年底并非这里的传统旅游季节,零星的徒步者只让这里显得更为冷清。午间时分,曾经有一两个小时起了风,其风势之猛烈让他们哪怕坐在车里都有种要被掀出去的错觉。

白桦与橡树的混交林在风中瑟瑟地颤抖着,然而天空的蓝色却在逐渐以目光可辨识的幅度在变得更为明亮,风将雾气吹去,十二月的阳光寒冷而又干燥,终于再一次普照在了他们面前这片古老的森林之上。枯水季使得长满苔藓的林间地面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棕绿色,而密密麻麻的树影光斑交织其上,像是一层不再柔软却依旧质地蓬松的长毛绒毯。

“天总算晴了。”下车的时候,Florent的声音听上去是长松了一口气。

他们带着露营的行李自一条捷径穿过森林,目的地是对面一片宽敞的高地。

在剧组、摄像机前或是喧闹的人群中,他们总习惯于一起躲到一个不那么显眼的角落里,头碰头亲昵地小声说着话,就像两个任性又自我的孩子,沉迷于去谈论那无数个只有彼此才懂的话题。

然而真正到了独处的时候,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起来。

幸而这种沉默的气氛并不令人生厌——Florent相信对方也深以为此,现在确实是个很好的谈话契机,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你想过么,Flo,如果咱们就一直这么走下去。”

Mikele望着身边人手上的GPS,忽然问道:“不开导航,就在森林里这么走,最后我们会走到哪儿去?”

Florent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认真道:“……糖果屋?”

 

虽说是捷径,等他们终于慢悠悠地从森林中走出来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快要黑尽了。风倒是没有下午那么大了,但气温还是随着太阳的落山而逐渐下降,现在把帐篷和炉子搭好显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我都快要不记得这种感觉了。”

“嗯?”Florent回头看他,Mikele正在把帐篷的最后一个地钉敲入泥土中。

“就是没有排练、演出啊,不用每天飞来飞去赶场的生活。”Mikele耸耸肩:“我之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但是……Flo,有时候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折下一根草茎叼在嘴里,尝着那隐约带着涩的苦味,天确实很晴,但不知为何一直看不到星星。

没想到本来是一句开玩笑的话,Florent却因此而放下了手中的背包,转头就对他说:“那我们走吧。”

“什么?”

“我们走吧。”他又重复了一句,走到了Mikele面前,把对方嘴里那根草轻轻拽了过来自己咬着,就像是分享着同一支香烟一样:“我们不回去了。”

Mikele盯着他看,Florent的神情是极用心的,一双轮廓极温柔的深色眼睛中分明写着认真——能够让世间一切漫不经心者都感到惭愧的那一种认真。

“你疯了。”他说。

而Florent则是笑了起来:“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他们像过冬的两只帝企鹅似的缩在帐篷里,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了,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反正再过一百年也没有聊完的时候。彼此都心照不宣现在的时光无非是愉快的虚度,真正的重头戏要在第二天才会开始。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忽然又起了一会儿风,那个放在外面的无烟炉被吹灭了,Florent出去看看情况,结果再一回头,那个深棕色头发的音乐家就已经钻到睡袋里去了。

“还有一个小时了。”Mikele把自己窝在睡袋里,那里面的温度舒服得让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愿意动,然而又忍不住,还想勉强抬起头来看看还在帐篷外面的Florent:“你到底打不打算跟我说要干什么啊?”

Florent就只是一味地摇头,像他这两天无数次的拒绝一样:“现在不行。”

……

Mikele无奈地看着在帐篷外面摆弄那个无烟炉的大男孩,一时间有些气闷,然而又拿他没办法,就有点赌气似的把自己缩回了睡袋里,又往右边拱了拱挤占了不少属于Florent睡袋的空间:“还不进来么?”

他们处在森林的边缘,仿佛背靠着一团雾气朦胧的黑暗,尽管夜色晴朗,那股阴郁的气息却仿佛实质的存在令人不安,Mikele承认自己不太喜欢现在的气氛。然而Florent却像是不怎么在意似的——也对,Mikele想,他一向是这样什么都不怕的。

所以他就得到了一个来自Florent没有分毫犹豫的回答:“等会儿的。”

Mikele稍微有点惊讶,毕竟平时他才是更爱熬夜的那一个:“你不睡?”

“先不睡。”Florent说,随即又钻进帐篷坐到了Mikele的睡袋旁边,暖黄色的露营灯放在两人的中间,融融的一圈光照得他们的脸颊都蒙着一层柔和的橘色:“等会儿我叫你起来。”

于是他也不再闹了,像是被对方语气中某种情绪安抚住了,Mikele眯了眯眼,就对Florent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嗯,好,别忘了叫我。”

“晚安。”

“……晚安。”

原本Mikele是打算这么闭目养神一会儿,现在已经快要到零点了,他大可以舒舒服服地在睡袋里等着Florent叫他起来——他没想到自己会睡着的,然而事实就是这样,就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引诱着,神志逐渐变得懒散而又温顺,思维也放下了不安的戒备。如同一尾鲸,循着水的气息滑入无声无息的黑暗之中。

睡一会儿,他想,Florent会叫我的。

情绪也因为这个认知而变得安稳了起来。

 

——直到他再一次听到了小号声的时候。

Mikele睁开眼睛,身周已经没有了睡袋包裹的拥挤感。他在番蓬小镇汽车旅馆的床上醒来,手机闹铃中小号吹奏的la vie en rose还在响着,有淡薄的光线自窗帘的缝隙中投射进来。

他皱着眉从床上坐起来,没有穿鞋就走到了窗前。外面还很安静,他撩开窗帘,看见Florent正在整理他们租来的那辆车的后备箱,另外两个旅行袋装在他脚边——Mikele认出了那是帐篷和睡袋的包裹。

“Flo……”

Mikele喊了一声,大概因为隔着层玻璃,站在外面专心收拾行李的大男孩并没有听见,他也只是叫了一下就收了声。Mikele深吸了一口气扶住窗台,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不自觉地抖着,他努力地试图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记忆停留在了昨天晚上的十一点,他窝在睡袋中跟Florent道了晚安,像个愉悦的小孩似的等待着零点时分的生日礼物。

等着Florent叫他醒来。

他发现自己丝毫记不住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到了第二天早上。

而眼前的景象看上去却和昨天早上,如此的……相似。

Florent的闹钟已经响过了,过了好几秒钟Mikele才想起来去拿自己的手机看——在看见那完好无损的屏幕的时候他就已经愣住了,一阵颤栗从指尖一直窜到了头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摁亮了键盘。

屏保上日历时间那一栏,赫然显示着2010年12月4日07:05分。

 

Florent走进房间的时候就看见Mikele背对着自己站着,仿佛低头紧盯着手机丝毫没有注意门开了的声音,这让他生出了点儿恶作剧的心态,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猛地在他肩膀上一拍:“Mikele!”

“……Florent.”

Mikele转过身的时候脸色惨白得吓人,他把手机举到了对方面前:“这是什么……恶作剧么?”

Florent被他那个样子吓到了,也有点懵:“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你没注意,抱歉,我想到真的吓到你了。”

“……别,你怎么了,Mikele?出什么事了?”见对方半天没有回答,就只是一味地垂着头嘴唇紧抿,Florent也是真着急了:“Mikele!”

“……我没事。”Mikele挡开了对方想要扶自己的手,慢慢地挪回了床上坐下:“没事,我大概刚才起床起猛了,你以后记得关一下闹钟。”

Florent点点头又说了声抱歉,他还是担心的,但这两年的相处也让他深谙Mikele是怎样的人——交际一向是他游刃有余的领域,愿意的话能把六岁时候骑小矮马时候摔下来的破事告诉你,不愿意的时候,就当真能一个字都不说,问再多也无用。

于是他索性也不问了,正打算说点什么别的转移话题,窗外却突然传来了“哐哐哐”的声音。他们一起转头去看,一只硕大的灰色水鸟正蹲在他们房间的窗台上,正用嘴敲着玻璃。

Florent回过头,然而Mikele抢先一步开了口:“飞机上发的那个小饼干,我……放在你的腰包里了。”

“……好。”

Florent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的?”

 

到第4天的时候,Mikele就彻底明白自己遇到什么了。最循规蹈矩的庸碌之人生活每一天尚有不同,更何况是他,再迟钝的人也能将新月与满月区分出来。

关于这趟即兴的旅行,之前他预想过各种糟糕的情况,这一千零一个奇思妙想中最糟糕且实际的一种,是在回程的飞机上遇到空难。

那是种颇有悲剧美的结局,死亡会将他们的名字永远系在一起,像是树枝还未来得及分岔就被砍断,永远以年轻苍翠的模样留存于园丁的记忆中,无论是被纪念还是淡忘,他们都不会被拆离。

而Mikele承认他没想过现在这一种,这说明生活永远比戏剧更瑰丽残忍,而时间向来不屑于描摹人们脑海中苍白的想象。

他被永远地停在了相同的一天,时间在这里摆脱了线性单向流动的准则,无论多少个日夜交叠,Mikele都会无数次在手机屏幕上看到相同的日期。

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时间漩涡之中,一次一次地循环,始终在2010年12月4日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情节。每一天他都被玫瑰人生的小号唤醒、在窗台上看到敲窗户的水鸟、和Florent一起吃着可丽饼在湖边散步。

而无论他做什么努力,试图远离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哪怕前一天他在三千米高空的飞机上睡去,第二天仍旧会发现自己躺在汽车旅馆的床上。像是有什么不知名的力量让他每次都在接近十二点的时候陷入睡眠,又在无数次在同一天的7:00醒来。

 

这是个多么悲伤又愉悦的事实啊,Mikele想,他可能永远也到不了36岁了。

 

重复的第26天,Mikele第一次把这件事情告诉了Florent。

“你是说你陷入了一个时间循环里,一直在过着相同的一天,而除了你之外剩下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前一天的记忆?”

他们在旅店一层的小客厅里吃着简单的早饭,Florent在听完他那一串长长的叙述之后,喝了一大口橙汁,抛出了一个总结式的疑问。

“——今天是个好天气,是的,我知道,谢谢你。”Mikele打断了来为他们加咖啡的女孩还没说出口的话,替对方完成了后半句。

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Mikele咬了一口他那已经27次吃过的羊角包,他想着下次还是用蓝莓酱好了,这个杏子酱太甜了。

Mikele说:“我以为你会说我疯了。”

“你刚才说这是第几天了?”

“第27天。”

Florent抿着嘴唇思考了片刻:“那就是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咱们在这里吃早饭了对么,那……前几次,我是说,之前几次我是怎么回答的?”

“之前……我没跟你说过这个。”Mikele的声音放得很轻,他定定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大男孩的眼睛:“我……这是第一次告诉你。”

Florent露出了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这回他是真的有些意外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的话,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Mikele瞒上这么多天。

“我之前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你八成会觉得我疯了。”Mikele是这么回答的,然而他知道这并非是真实的答案——他想他是太孤独了,作为唯一的记忆持有者,在将近一个月的重复时间中他只是……有些害怕了。

Florent看着他,这确实是一个需要些时间消化的事情,然而对方脸上的表情又全然不似作伪——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无条件信任着Mikele,也从来没想过这信任自何处而来

“我……很抱歉。”

Mikele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就笑了一下,问:“为什么?”

“在重复的同一天过了这么久,却只有你自己记得之前的事情。我是说,如果我也能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就好了,你可以不用一个人承担这些的。”

Mikele抿着嘴唇,扯出了一个很淡的笑来:“你就不怀疑这只是个恶作剧么?”

“……那我也没太大损失吧,最多看着明天到了12月5号,咱们都还记得前一天发生了什么,以后偶尔被你嘲笑一下而已。”Florent说:“你快要过生日了啊。”

猝不及防地,Mikele听着他这么说了一句,居然觉得鼻子一酸,眼圈都快要红了。

 “而且,你确实知道一大堆我之前根本没跟你说过的事情……天哪,你到底是怎么让我把我初恋女友的事情都说出来的?”

Mikele摇摇头,咬着下唇笑的时候就像一只土拨鼠一样:“保密。”

“对了,想去湖边散散步么?我刚才看到那边有卖可丽饼的。”思索了片刻,Florent忽然提议道,他本想出去走走让Mikele缓解一下郁闷的心情,却又在看见对方忽然变得有些伤感的表情之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句话我是不是也说过好多遍了?”

Mikele点点头,随即又很快地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开心一点:“没关系,我们走吧。”

 

第60……不,整个前两个月都是很难熬的。

新鲜感已经过去,而麻木的习惯还遥遥无期,他被卡在这中间不尴不尬的位置上孤身一人,找不到衡量时间的尺度。

曾经一度,Mikele迷上了自残,无限的时间重置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待自己的身体,去放纵地享受疼痛,每天的十几个小时太短了,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甚至来不及凝成疤痕就会在第二天消失。

就像是那些虚假的、只有他一个人见证的记忆一样。

 

第100天的时候Mikele决定给自己一点奖励。

按照常理的思维,对于一个无止境陷入重复循环的人来说,最大的奖赏就是变化——不,后来Mikele觉得不是,他最想做的就是不用每天都去假装自己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不用去掩饰自己烦躁而又郁闷的心情。

Florent是个太过细心的人,大概金牛座都是这样,平时玩闹的时候看着比谁都疯都不靠谱,但如果真的上了心,每一分情绪的细微变化都瞒不过他。作为已经过同一人过了三个多月的人来说,Mikele觉得自己表现得已经够乐观的了。

如果可以的话Mikele很想把之前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给Florent录下来,剪成个视频,再在下一天早上逼着他把这些都看完,就像是一口气把前面欠下的电视剧全都补上,可惜日期重置之后所有的存储卡也会清空到前一天的状态。

所以说,人还是最怕孤独的。

在汽车旅馆一层的小客厅里,Florent喝下了一大口橙汁,问:“你刚才说这是第几天了?”

“……整一百天。”

Mikele说完这句话后就趴在了桌子上,Florent觉得自己对面根本不像是坐了个摇滚歌手,而是个一百多磅的大型棕毛猫——一起床就被没头没脑地淋了一脑袋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幽怨劲儿的那种。

Florent嘴唇一抿,用了几秒钟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之前的那……一百天,我们都干什么了?”

“差不多就是那样吧,跟你原本计划过的一样,咱们吃完早饭后去湖边散步吃可丽饼,然后下午开着车然后徒步穿过森林……大多数时间是这样的。”Mikele耸耸肩,指着Florent袖口那块刚沾上的巧克力酱:“哦,你每次都会这样,后来我也懒得提醒你了。”

还没等Florent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也有一些别的,比如咱们在森林里迷路了一整天、或者坐着飞机去看我妈和我姐,哦,还有一次我一大早就开着车跑了然后出去飙了一天车。”

“我一直挺好奇那片森林的尽头是什么的。”

“可惜我们还没走出去过。”Mikele说:“下次可以试试。”

Florent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终于在早上八点之前就说明了全部情况,Mikele由衷地感到了一阵放松,他揉揉自己乱糟糟的棕色头发,又有些用力过猛地用手指揪住了发尾。他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但是Florent能、也显然是注意到了其中最明白不过的悲伤。

“……所以,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这时候Florent自然是点头说好。

“你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Florent怔了一下:“你不会是用这个方法想提前把生日惊喜套出来吧?”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么回答的,然而下一秒,怀疑就在看见Mikele的苦笑之后消失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接着问。

“因为我从来没有到过12月5号,所以我一直不知道。”Mikele说:“我们几乎每次都会去那个森林的边缘,你说让我先睡一会儿——然后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又回到了这家旅馆里。”

说到这里的时候Mikele猛地停顿了一下,像是情绪积攒得太多,必须用这种窒息般的空白才能纾解一般,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地接着说:“再不知道的话,我觉得自己可能就要疯了。”

半天都没有回答,Mikele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闭着眼睛把脸埋进了掌心中。过了一会儿身边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是Florent离开了座位走到自己身边——张开手臂有些笨拙地抱了过来,隔着椅子的扶手,那姿势显得非常勉强,但确确实实是一个拥抱。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他听见Florent轻声说:“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如果你……我们,真的永远到不了下一天,那么我能给你最好的礼物就是什么礼物都没有。”

这句话说得有点绕,不是很像Florent平时的风格,但Mikele还是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人们都会为永远得不到的礼物而感到可惜和悲伤,但如果那个礼物本身就不存在,一定程度上,大概也会减轻遗憾的程度。

“好吧。”最后Mikele妥协了,他从那个怀抱中挣脱出来:“我不问了。”

Florent不置可否,忽然又道:“Mikele,你还会变老么?”

Mikele被问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三个多月的时间也许改变不了什么,然而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有的:“不会。”

“那不是很好。”Florent想着:“这样你就无限多的时间,你可以去干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就像是彼得潘一样,你永远都不会再长大了。”

这确实是个很浪漫的比喻了,在这前一百天中Mikele都没有听过,他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来:“那你呢?”

“我不知道啊。”这换来了Florent的一个耸肩,他说,语气不无悲伤:“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过2010年12月4号。”

 

他们几乎每天都去森林。

后来Mikele渐渐熟悉了那些树木——就像是熟悉这个小镇上的居民一样,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一千六百人全都记下来的。

现在他不用看着Florent的GPS也能认得横穿森林的捷径了。有时候Mikele会掩饰这一点有时候他不会,这取决于他打算过一个怎样的“今天”,时间成了最廉价的奢侈品,他有大把的日子可以用来挥霍。

在这漫长的时光中,Mikele发现,承认自己是爱着Florent的这个事实并不算太困难。

某一天Mikele意外地在Florent那件红外套的内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零零散散地用铅笔记录了很多日期,因为表面摩擦,石墨的笔迹已经在笔尾晕开了铅灰色的团块,他勉强可以辩认出其中最清楚的一行字迹是2010-12-5,旁边还着重画了一个♊的符号。

Mikele后来查到了那是双子座的标志。

 

当Florent第254次帮他递过蓝莓酱的时候,Mikele确信自己已经爱着那个深色头发的大男孩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而显然,Florent也是爱着他的,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一种默契,过去的两年多里他曾经把这当成天经地义的公理去享受,直到时间给了他已经单方面沉淀感情的机会。

第253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向Florent表白了,在他们已经无数次走过的湖边。对于Mikele来说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理所当然,他们已经单独度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跟蜜月没什么区别——但事实上Mikele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在Florent的视角看来,这些表白的话语显得太仓促轻浮了。

所以Florent听他说完之后完全没有一个被告白的人应有的惊喜或是羞涩,就只是沉默了半天,很冷静地问:“Mikele,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我爱你。”Mikele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次,他抬起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你也爱我的,Flo,不是么?我不觉得这种事情说出来还会嫌太早。”

“看啊,我就说你早知道了。”

“什么?”

“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

Mikele点头。

“但你之前从来没在意过的。”Florent说,他忽然觉得很冷,忍不住又把领口裹高了一点。而面前站着的人分明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好友,他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Mikele如此陌生。

“谁说我不在乎的?”

Florent几乎是笑了起来,并没有什么讽刺的意味——是啊,Mikele想他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怼自己,连这种时候语气都是柔和的,只不过一双眼睛比此时初冬的湖水还要冷。

哪怕没有回答,Mikele也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

他确实是不在乎的,他——又不是他,是253天之前的那个Mikele不在乎。

他原来还开玩笑说过自己带腕巾是为了吸引姑娘们的注意,总是不摘下来,就是害怕再变回那个没人注意的小男孩——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Mikele现在的身边早就不缺乏爱慕的眼神,比如Florent,这是这些爱当中他最在意的一个。

就好像是一个一夜之间由乞丐变成的皇帝,妄图用大量的虚荣财富来掩饰自己的空虚,他故意轻视这种爱意,安然地享受Florent的陪伴而不置可否——他假装不知道Florent爱着自己。

……

Florent当然不知道Mikele此时脑子里在想的这些东西,就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想要藏住眼里的悲伤:“我们能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么?”

他对Mikele说,那语气就像是手中凉透的可丽饼,带着一种死灰般遗憾的平静:“假装你没说过刚才那些话。”

 

第317天的时候,他们做/爱了。

那并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美好经历,虽然,确实,从肉体的欢愉层面上来说当然是美好的,他们——至少是他单方的,对这种极亲密甜美的肢体接触已经渴望了太久,就像是小孩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玩具,Mikele觉得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满足。

第317次从Florent的枕头底下拿出手机关掉闹铃后,Mikele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某种死水般的平静之中,他起床、套上衬衫和毛衣,紧接着一言不发地去灯光昏暗的洗手间中把自己打理干净。

他刚放下毛巾的时候,房门就响了。

Mikele看都不用看就知道Florent穿着那件红色的大衣,帽子边缘有一沿棕色的毛圈,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埋在毛绒堆里的大猫。他进门时会在门口小小地被绊了一下,紧接着走进来——有的时候Florent会在背后吓唬他一下、有的时候会笑着说“早安”,Mikele想这取决于自己做了些什么。

而在有些时候,Mikele记得,如果他在Florent进门的时候张开手臂,那么他就会得到一个拥抱——理所当然地,尽管刚进门的大男孩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会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抱抱,手臂交缠脸颊相贴的那一种。

这有助于让他不那么困难地度过接下来重复的下一天。

然而今天Mikele不打算这么做。

“Flo……”

在门打开的时候Mikele喊了他的名字,在对方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就扯着那个毛边的领子把Florent拽向自己,狠狠地吻了过去。

Florent大概是有点被吓到了,然而在Mikele那近乎于蛮横无理的索取之中也并未有太多反抗,被动地被搅合在了那个深吻里面,搭在Mikele肩上的一只手紧攥又松开,最后痉挛般地蜷起了指节,变成了一个接近于拥抱的姿势。

情欲无关爱情,Mikele知道那也更像是一种单方面的发泄,他心知肚明。

他们在旅馆的床上滚成一团,窗帘只拉了一半,那张床对于两个成年人的体型来说显得太狭窄了,他们几乎是紧紧地靠在一起,胸口相贴,心跳和汗水浸在了一处,指节都因为过度用力的相扣而疼痛泛白。

最亲近的姿态之中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就只是亲吻与喘息——最普通不过的那一种,无论是相爱至深的伴侣或是萍水相逢的露水情缘,这两样都不至于缺乏。

事后Mikele去冲澡,换好衣服刚出浴室就闻到了一股烟味——妈的,巡演期间按理说他们都不能抽烟的,太毁嗓子。Mikele恶狠狠盯着他,想把那个大男孩刚点着的烟给掐了,然而还没开口就已经哑成了无声,他发现自己成了最没立场去阻止的那个人。

谁都没说话,Florent从地上捡了件衬衫披着,缩在床头,烟已经抽到了第三根,Mikele就咬着牙收拾东西,死活都不看他一眼。

沉默。

到最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Mikele自己也被这样的气氛压得郁闷的不行,皱了皱眉,就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想开点。”

……

仍旧没有回答,Mikele不知为何突然产生了一种对面前情景无法面对的畏惧感,下意识地打开门想往外走,这时候一直窝在床脚的Florent突然开口了:

“……我没想不开。”

Mikele没回头,只能够听见Florent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的声音本来就偏于低沉,现在在原本柔和的磁性被撞碎之后,就显出了一种枯草般的沙哑:“Mikele,你要知道我现在这样,是因为我爱你的。”

不拒绝、纵容和原谅,都是因为爱你的。

Mikele觉得自己差不多是逃出他们汽车旅馆的房间的。

他就这么一路地走,要去开他们之前租来的那辆车,想要拼了命地逃离这个地方,气息就这么一直吊着,直到他颤抖着手用钥匙把车点着火、歪斜地开离旅馆的时候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没办法回头,没法跟Florent待在一起,甚至没法再去看那个他深爱着的大男孩一眼。

那句话太刺耳,像是尖利的针刺入鼓膜,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在血液里叫嚣着疼痛,Mikele从未想过表白的话也能听上去如此悲伤。

进入盘山公路之后一切都陡然安静了下来,风声喧嚣压倒了脑内所有咆哮的声音,Mikele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前挡风玻璃,在下一个弯道的时候没有松开油门。

他开着车冲出了护栏。

闭上眼之后,Mikele平生第一次体验了失重后身体真空般的触感与濒死的窒息,气囊大概是弹出来了,他在一片轰鸣与尖利的摩擦声中沉默着,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样渴望死亡。紧接着是漫长的黑暗,与曾经经历过的那几百次并无不同。

再一次感受到身下被褥柔软的触感之后,Mikele知道他又回到了旅馆的床上,哪怕死亡也无法打破这样的循环——小号声在响着,他知道一切都回到了原点,2010年12月4日早上七点整,Florent不会再记得前一天发生过什么。

幸好,幸好。

Mikele从未像现在这样感激过这样的时间循环,也从未有一刻像此时,如此地痛恨自己。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写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没什么区别的,反正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这张纸又会变成一片空白,连墨水都一滴不少地倒流回了笔芯里,什么都不会变。如果没有数错的话(虽然我对此深表怀疑),这是我在这里度过的第673个12月4日。”

Florent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Mikele在桌前写着什么,完全没有在意刚进来的自己,他顺手把车钥匙放在了桌子上,建议道:“去楼下吃早饭吧。”

沉默。

“Mikele?”

Mikele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在这漫长的时间中他更倾向于用自己的母语去记录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被Florent看到也没什么,他的意大利语学得一知半解,就算真的看懂了什么,也会在第二天午夜时分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他把笔放下,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Florent.”

后者几乎被这种语气吓到了,要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一支终于要燃烧到尽头的烟——经历了漫长而又孤寂的等待,在烧灼与干渴之中逐渐死去。Mikele看上去非常非常的疲倦,如果不是知道这不可能的话,Florent简直要觉得这是个从很多年后穿越过来的Mikele了。

“你别吓我。”Florent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去扶他的肩膀:“怎么了?”

Mikele就只是看着,重复的画面重叠了太多太多遍,多到他已经记不清每一次究竟有什么细节,而他度过的第一个12月4号又是什么样子的。然而无论多少次Florent都还是那样,会在每天早上用那双柔和的眼睛望着自己,一笑起来就稍微显得有点傻,但还是很好看,Mikele觉得自己看了这么多天都看不够。

他看了好久好久,都一直没有出声,而Florent也就一直这么安静地等待着,Mikele知道在这个停滞的时空中他会一直等下去——然而他知道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Mikele说:“Flo,对不起。”

这是这重复的六百多天、从08年开始到现在的这两年来,他第一次对Florent说出这句话。

 

真正需要想开的人是他自己。

Mikele明白了。

所以他现在终于想开了。

 

Days674

Florent一大早就觉得今天的Mikele有点奇怪。

他本来早起在外面,一只手还搭在后备箱盖上正在往里面装行李,一抬头就看见Mikele从旅店门里跑了出来。明明前一天睡着之前还因为晕机而有点郁闷,今天早上却难得地活蹦乱跳了起来,棕色的头发在清晨还尚不明朗的曦光中笼了一层朦胧的浅金。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Mikele绕着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Florent一下都懵了,刚想拉住他问问到底怎么了,Mikele又扑过来给了自己一个热情的拥抱——很紧很紧的那一种,相对于一个随意的早安拥抱来说真是太过了,Florent觉得自己有一刻都要窒息在那其中过于浓郁的情绪里了。

“Mikele——”他抗议了一声,但还是伸出手像以前一样去回抱,又拍了拍后者的后背示意他松开一点:“怎么了?”

Mikele松开手,就像是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他一样,眼睛明亮嘴角带笑,神情的每一寸都毫不掩饰地展示着自己的开心。

“你怎么这么高兴啊。”Florent还是懵懵懂懂的没明白过来,但看着Mikele那双被愉悦点亮的眼睛,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不是梦到什么了?”

“没有。”Mikele摇摇头,对他说:“我只是觉得今天很好。”

 

天差不多黑尽的时候他们再一次走出了森林。

Florent看着Mikele那熟练地把帐篷铺开、拼好撑杆,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的动作发愣,思考了半天,最后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确实你真的之前没来过这里么?”

“啊,你那个灯别放那儿——”Mikele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儿不平容易倒。没有啊,我不是昨天跟你一起来的么?”

“是啊。”Florent摸摸鼻子,重新把露营灯安置好,让暖黄的灯光融融地笼罩在了他们身边:“我只是觉得,你怎么好像对这里那么熟悉似的。”

Mikele眨眨眼睛说没有啦,怎么可能。回过头的时候心里说了一句——我当然熟悉了,Florent,你已经跟我在这里走过674次了,每一次我都记得。

如果就这样了的话,那就……这样了吧,Mikele想,至少他拥有了无限的时间去跟他爱着的大男孩在一起了,就算没有下一天了又怎么样呢,人生总不是完美的。

这很大程度上,减少了他在十一点半的时候在睡袋里睡去时的不安,Mikele没有再尝试去努力保持清醒——Florent刚钻进来道过晚安,声音和记忆中那无数次一样柔和带笑。

 

“Mikele!”

……

“Mikeleeeeeeeeeeeeeeeee!”

Mikele睁开眼睛,周围很暗,视线用了好一会儿才对上焦,紧接着他就看见Florent弓着身子钻进了帐篷,对着自己伸出手来,语气急切而又快乐:“快起来!”

感官从睡梦中复苏的那一刻,他就闻到了熟悉的露水与草木的清香,无数种不知名的昆虫在寒冬的深夜之中嘶叫,隐约能够看到Florent脚边放着的露营灯焕发着暖洋洋的橙光,就像是海上引导归航的灯塔。

Mikele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能够听见自己的胸膛中心脏在猛烈地跳动,几乎要压过他的声音:“几号了?”

“你不会是睡傻了吧。”Florent被他那个孩子般懵懂的表情给逗笑了,见Mikele半天还没反应,索性就拉着他的手把他拽了出来:“12月5号——Mikele!”

然而惊喜还远远不止这一个,他跟着Florent钻出帐篷——没拿外套,而夜晚的风可以称得上是凛冽。Mikele却无比感激此时一切真实的触感,风的寒冷与他们交握的双手间的柔和暖意,提醒着他此时此刻并非一个梦境。

而Mikele一抬头,就看到了他们头顶上的天空。

那是初冬郊外寒冷而又美丽的星空,丝绒一般柔软的深蓝铺开了底色,而无数繁密而又细碎的星子用光彼此交织出缠绵的白网,笼罩了深色的天穹。然而又不止是如此,Mikele屏住了呼吸,最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看错了,错将时间的流逝带入了凝固的天空。

还没等他思考清楚,头顶上的整片夜空就已经开始流动了起来——起初,只是零星的细碎光点,在海水一般深邃的夜空之中并不起眼,如同浮动的点点萤火。

然而似乎就在下一刻,绚烂的星光就点燃了整个沉静的天空,有流星自离他们极远的寒冷天空中倾泻而下,一颗接着一颗。银白的光连绵游动,又在美丽的光尾渲染出了淡淡的荧光绿色,短暂地勾画出每一颗流星飞行的轨迹。

天空成了海洋,飞逝的流星如同归航的渔火,森林与风在他们身后低语,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衰老从未如此甜蜜而又令人心醉。

那是来自孤寂而又寒冷远方的礼物,彗星靠近大气层之时冰晶与灰尘在撞击中碎裂,它们本应该无声无息地消泯于黑暗的真空,然而却因为时间的恩赐——在正确的时间与地点,落在他们的眼里,变成了美丽的光。

“双子座的流星雨,今年正好在12月5号达到可以观测的最大流量值。”Florent抬头看着夜空,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每年夏天都有,但是在巴黎很难看到,大概是因为光污染吧,他们说这里是全法国最好的观测点。”

“……Mikele,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他忽然发现自己疏于言辞——倒不是今天才发现的,只不过在面对大自然中如此瑰丽的美景之时,才格外觉得语言是如此苍白贫瘠。所以Florent索性也不再多言,他想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就像是他一直以来的那样。

……

“你怎么了?”

“什么?”Mikele愣愣地回头看着他,当风吹过脸颊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凉意,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湿漉漉地沾满了泪水。而眼泪还在顺着脸颊往下流着,好像怎么擦也擦不干似的。

Florent见他这样一下也愣了,然而身体的本能习惯永远比思维走得更快,下一秒他已经抬手去抹那些冰凉的泪水。而Mikele握住了他的手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他们之间的距离贴近为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能够感觉到Florent的呼吸有点急促地落在耳畔,在这个拥抱中待得不是那么安稳,总想要挣脱出来看看他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哭了,Mikele知道,但就是舍不得放手,就是想把这个比自己高上一点儿的大男孩摁在怀里不分开。

“Mikele!”

“我没事,没事……”

终于,Mikele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现在大概是挺狼狈的,莫名其妙地哭得一脸泪水,还在忍不住地笑,眼底里明亮的笑意连眼泪都冲不走:“我就是太开心了……Flo,真的太开心了……”

 

后来他们又回到了帐篷里拿了厚厚的毯子,两个人裹在一起,这下真的像是两个臃肿的企鹅了。高密度的流星雨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外面很冷,风也一直在吹,但是谁都舍不得回去,还是愿意抬头望着夜空不愿意错过哪怕一颗流星。

两人肩挨肩地依偎在一起,Florent一直想跟Mikele说点什么,就是那一句话绕在舌尖怎么都说不出口,就只好频频转过头去看他,盯着那柔软的深棕色短发发呆。最后这个欲言又止的模样连Mikele都看不下去了,就问:“怎么了?”

“你……”

“我怎么了?”

“……没事儿。”最后,Florent还是放弃了,他弯弯嘴角笑了起来,语气极郑重地说道:“你开心就好了。”

而Mikele的回答是偏过头去的一个亲吻。

再多的言语、等待、重复的时间,都融化在这一个安静的吻里了。

他们分开的时候都用了几秒钟去看对方的样子——Mikele的眼圈还是红红的,刚哭过的眼中里尚且湿润,倒映着湛蓝的夜空与星子,就好像万千繁星都被收拢于一处,在这一天尽数垂怜于这一双眼睛。

而Florent整个人还沉浸在某种甜蜜的茫然状态中,他是真的没太弄明白Mikele怎么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时间又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让对方成为了爱得更多的那人。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Florent知道他们还会有很多个明天,到了那时候,是否再去解释往日的过节都已经无关紧要,这场流星雨会过去然而时间不会停止流逝,他们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一切。

“谢谢。”最后,他听见Mikele轻声地对自己说,那声音就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归家时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带着笑与泪水,所有的情绪尽数沉淀在了这一刻。

“……今天真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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